摘自:吃事三篇
1960年春天,在人类历史上恐怕也是一个黑暗的春天。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草根,树皮,房檐上的草。村子里几乎天天死人。都是饿死的。起初死了人还掩埋,亲人们还要哭哭啼啼地到村头的土地庙去“报庙”,向土地爷爷注销死者的户口,后来就没人掩埋死者,更没人哭嚎着去“报庙”了。......
摘自:三十年前的一次长跑比赛
他这个右派是怎么划成的?说起来很好玩。十几年前他就在我们学校代课,学校要找一个右派,找不到,愁得校长要命。这时上级派来一个反右大王,带着四个女干将,下来检查划右派的工作。校长说我
们这里又穷又落后,实在找不到右派,是不是就算了?大王说,‘凡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校长说不知道,大王说这是毛主席说的,校长说,既是毛主席说的,自然是真理,那就找吧。大王让校长把全校的师生集合到操场上,让每个人出来走几步,谁也不知大王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等全校的师生走完了,大王走到前面讲话,他说,右派,有两个。他指指朱老师,说,他!右边的两个女将就走上前去,把朱老师拖了出来。他又指着学生队伍里的我大姐说,她!......
摘自:会唱歌的墙
我爷爷是个很保守的人,对人民公社心怀抵触。爷爷没在人民公社干一天活。他扬言人民公社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吓得我父亲恨不得给他下跪,求他老人家不要乱说。中苏友好时,我爷爷说就像村子里那些酒肉朋友似的,好成个什么样子,就会坏成个什么样子。爷爷的这两个预言后来都应了验,我们不得不佩服他的先见之明。爷爷不到生产队干活,但他也不闲着。我们那里荒地很多,爷爷去开荒种地。他开出的荒地粮食亩产比生产队里的熟地都高。但这种事在当时是大逆不道的,人民公社没收了爷爷的地,还要拉他去游街,我叔叔在公社里找人说了情才免了这一难。......
摘自:生死疲劳
想我西门闹,在人世间三十年,热爱劳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高密东北乡的每座庙里,都有我捐钱重塑的神像;高密东北乡的每个穷人,都吃过我施舍的善粮。我家粮囤里的每粒粮食上,都沾着我的汗水;我家钱柜里的每个铜板上,都浸透了我的心血。我是靠劳动致富,用智慧发家。我自信平生没有干过亏心事。可是像我这样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大好人,竟被他们五花大绑着,推到桥头上,枪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