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山人

1976年的一天，工作人员给毛泽东放映了上影摄制的新片《难忘的战斗》。这部影片讲的是解放军一支购粮队与暗藏敌特作斗争的故事，达式常扮演主要英雄人物田文中，导演是汤晓丹等。在1975年白内障手术后，这是毛第一次看电影。

当影片中出现群众欢迎解放军的场面时，毛主席开始流泪。他问随侍的护士长吴旭君：你在这些欢迎的人里吗？曾在上海欢迎过解放军的吴点头称是。不料毛闻言后情绪激动，先是啜泣，后来竟然放声痛哭！电影放不下去了，众人急忙把毛抬离放映室。

毛主席为什么放声痛哭？这要从放映的日期说起。关于这个日期有两个说法：一个是1976年1月底，另一个是1976年4月5日。尽管日期不同，背景却是同一件大事：周恩来去世后首都群众的悼念和抗议行动。

1月8日，周恩来逝世。百万民众自发到长安街边送灵车，还到人民英雄纪念碑举行悼念活动。人们纷纷把胸前佩戴的白纸花挂到树上，纪念碑四周的绿化带一片雪白。后来，民间的悼念活动受到官方限制和劝止。

4月5日清明节前，民众又一次到天安门广场聚集，纪念碑前成为花圈和诗歌的海洋。人们对于当局开展“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和压制悼念活动极为不满，并开始质疑当局的路线和国家走向。有一首诗最具有代表性：

欲悲闹鬼叫，

我哭豺狼笑。

洒血祭雄杰，

扬眉剑出鞘。

中国已不是过去的中国，

人民也不是愚不可及，

秦皇的封建社会已一去不返了，

我们信仰马列主义，

让那些阉割马列主义的秀才们，见鬼去吧！

我们要的是真正的马列主义。

为了真正的马列主义，

我们不怕抛头洒血，

四个现代化日，

我们一定设酒重祭。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一个人在人群中高呼“周总理是走资派”，然后逃入人民大会堂。被激怒的群众先是包围大会堂，后来在广场一角的工人民兵指挥部放了一把火。情况报入中南海，毛主席大为震怒，将此事定性为“反革命事件”。 4月5日，当局出动工人民兵和警察，把这次抗议活动镇压下去。

那时的北京人，经常用“主席”和“总理”来称呼毛、周二人。发生在1月和4月的悼念和抗议毫无疑问地表明，民众已经厌恶了“主席”和极左派主导的革命路线，他们心中的天平已经倾向于相对“温和”、“务实”的“总理”一边。这对于听惯了“万岁”的毛主席，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在谈到中国“一穷二白”的问题时，毛说过一段著名的话：“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可见，他是一位理想主义者。历史告诉我们，如果没有监督和制衡，理想主义者掌握国家最高权力是极其危险的事情。毛主席也不例外。为了实现他心中的乌托邦，为了成为世界景仰的红太阳，毛领导中共不断地进行被称为“政治运动”的社会实验。这些实验大多以失败告终，造成人民生命财产的重大损失。

毛的社会实验在文革时达到高峰，成了“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然而经过近十年的折腾，对于造成精神恐惧、生活困难的“革命”，民众实在是没有热情了。有一次毛在天安门城楼上，指着向他欢呼雀跃的“革命群众”对身边人说：“什么文化大革命，人们还不是照旧结婚、生孩子。”无奈之情溢于言表。

林彪事件宣布了文革路线的破产，对毛的打击巨大。现在，面对天安门广场上的抗议，面对民众对“总理”的同情和爱戴，毛的心中怎能平静？“秦皇”是谁，“封建社会”又是指什么，毛自然心知肚明。从建政初期受到广大民众拥戴，到如今在风烛残年中，认识到自己的“继续革命”已经完全失败而失去民心，再看到民众欢迎解放军的镜头，怎能不触景生情，痛哭失声？

毛的心情，在1976年6月15日对华国锋等人的谈话中表露出来：

“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八十多岁了，人老总想后事，中国有句古话叫盖棺论定，我虽未盖棺也快了，总可以定论吧!我一生干了两件事，一是与蒋介石斗了那么几十年，把他赶到那么几个海岛上去了，抗战八年，把日本人请回老家去了。对这些事持异议的人不多，只有那么几个人，在我耳边叽叽喳喳。无非是让我及早收回那几个海岛罢了。另一件事你们都知道，就是发动‘文化大革命’。这事拥护的人不多，反对的人不少。这两件事没有完，这笔遗产得交给下一代，怎么交?和平交不成就动荡中交，搞不好就得血雨腥风了，你们怎么办? 只有天知道。”

“只有天知道”！

应该指出，毛主席的每一项社会实验都是经过中共中央发文推行的。因此，对于毛造成的灾难，中共是不能免责的。现在有一种倾向，即是把中共历史上的罪恶都归咎于领袖个人，别人都是干净人，党也还是伟大光荣正确的，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作为一言九鼎的“一尊”，毛当然要负主要责任，然而中共其他领导人，只要是举过手的，也必须负责任。毛的错误也是中共的错误，这个账是赖不掉的。

可笑的是，毛主席在43年前就知道失败的“继续革命”，到了今天居然还有“毛左”奉为圭臬，企图用来解决中国当今的问题。这不能不令人感叹“毛左”在认知能力上与一代人杰毛主席的巨大差距。也许，这些人鼓吹“继续革命”，并不是真为了中国好，而只是把毛当作斗争的工具，“为了打鬼，借助钟馗”。毛若是地下有知，会不会再次悲从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