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曹强】

一、

1月31号凌晨，我正沿着美墨边境的8号州际公路一路飞奔。经过尤马（Yuma）市市郊的时候，我被边境巡逻队拦了下来。他们要求查看我的证件。又查！刚刚从墨西哥入境美国就已经被审查了半天。我拿出了驾照。他们摇摇头，要Nationality ID（国籍证件）——看来我的国产华人气质深深地出卖了我……于是我只好掏出我的小红本本。

看了我的护照之后，他们来了精神，因为他们发现我的签证过期了。我跟他们解释说，我的签证刚过期几个小时而已，况且按照美国移民局规定我还有30天的缓冲期，依然是合法身份。但是他们完全不理会我的解释，仿佛抓到我这个“非法移民”是个巨大的成果。

我被带到一个小房间，一个看上去是头儿的人开始盘问我——住在哪里，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去墨西哥干嘛，见了谁，待了几天，有没有携带违禁品，为什么来美国，在美国干什么，为什么签证过了有效期，什么时候离开……然后开始联系USCIS（移民局）和DHS（国土安全部）——我仿佛看到自己马上就要赚到一张免费机票……

墙上的电视正播放新闻，抗议特朗普总统的人群堵塞了美国各个城市的大小街道……

二、

美墨边境上的隔离墙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在几千公里的边境线上，分布着长长短短许多道隔离墙。为了防止游泳健将们绕道水路，这些墙甚至一直修到海里面。

作为国境线上毗邻的两个城市，圣地亚哥和蒂华纳之间的隔离墙也许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段。墙这边是华丽的奥特莱斯购物中心，干净、整洁、喧嚣、繁华，彰显着资本主义和商品经济最为辉煌的一面；墙那边则是蒂华纳的低矮贫民区，脏乱、破败、落寞，让人感叹资本主义制度也有另外一张脸。

一墙之隔，十米之内，两个世界。两者之间的强烈对比仿佛就是美国和墨西哥两个国家之间巨大差距的缩影。

去蒂华纳几乎是不需要办理任何入境手续的。穿过一道铁门，就直接进入了墨西哥。从关口出来，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墨西哥这边墙上的各种涂鸦，仿佛是在宣泄着墨西哥人对于这道高墙的巨大不满。

据说，色情、毒品、黑帮是蒂华纳这个边境城市的三大名片。毒品和黑帮我没能感受到，但是色情的确是充斥着这个城市的街头巷尾。离红灯区不远有一个肃穆的教堂，圣母玛利亚用悲悯的眼神俯瞰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尽管可能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落后的唯一好处可能就是物价低廉。所以许多美国人通常在周末开车到这里纵情狂欢，然后在周日晚上满载而归，绵延的车队常常长达几公里，以至于需要排队大半天。只是，想要进入美国就没有出来的时候那么简单。戒备森严的关口和荷枪实弹的美国大兵，以及严格的证件审查，挡住了大多数墨西哥人的“自我救赎”之路。

三、

自从墙出现之后，偷渡这门行当也就告别了过去那种野蛮粗糙的手法，变成了一门技艺——甚至可以说是艺术。如何优雅高效地带领广大群众穿越美墨边境，与边境巡逻队周旋并成功进入美国，成了许多墨西哥蛇头的毕生追求。

最通常的办法是搭梯子翻过这道墙。当然，由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都安装有摄像头和报警器，偷渡者在很大概率上会被边境巡逻抓到然后关起来，并最终遣返。于是，很多人选择绕过这道墙，而后穿越亚利桑那的沙漠，一路狂奔，争取在渴死之前逃出生天。

据说，还有另外一种办法，就是游过边境上的运河进入美国。这需要良好的游泳功底，风大水急，一不小心就会葬身河底。当然，更具技术含量的方法当属挖地道：隐蔽性一流，安全性上佳，这边钻进去，那边钻出来，就是另外一片天。

不夸张地说，美国几乎陷入了墨西哥人民海陆空一体战的汪洋大海……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墨西哥政府在偷渡问题上往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国际纠纷，随便你们怎么玩。更具黑色幽默的是，墨西哥政府甚至还曾发行过一种小册子，叫作《墨西哥移民指南》。书中详细描述了如何在入境美国的时候避免被抓，确保安全。

当然，黑色幽默既然黑色，那就一定会有最黑暗冷酷的一面。蒂华纳机场附近的隔离墙上钉满了密密麻麻的十字架，每一个上面都刻着一个小小的名字，代表着曾经的一条鲜活生命，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冒险穿越国境线而不幸渴死或淹死在墙的那一边。或许，这些十字架就是这面冷冰冰的钢墙上仅存的一点温暖。

即使侥幸进入美国，也并非一劳永逸。非法移民们只能打黑工，干美国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工作环境恶劣，没有任何保障，同时还得躲避移民局的稽查，不得不四处流窜。但是即便这样，相比于贫穷的墨西哥农村，每个月上千美元的收入简直是好到了极点。所以，尽管路途艰险、黄沙漫漫，也挡不住墨西哥人的勇往直前。

四、

由于不满联邦政府在非法移民问题上的乏力，亚利桑那州的部分居民甚至自发组织了一支边境巡逻队。这支民间武装的主要成员是退伍军人和退休警察。他们甚至还得到了州政府一定程度上的支持，装备齐全，荷枪实弹。

此外，部分居民早在多年以前就开始发动集资和募捐，并计划以此加固、连接和延伸原有的隔离墙，使之完整覆盖整个南部州境，彻底将非法移民挡在墙的外面。

卫星图中美墨在圣地亚哥和蒂华纳间的隔离墙，且多处隔离墙不止一层  图片来源：美国海关与边境保护局

不光是土生土长的白人，华裔中也同样不乏反对非法移民者——竞选期间，特朗普的反非法移民主张得到了很多亚利桑那州华裔移民的共鸣。他们自发地集资租飞机，到处卖力地打广告为特朗普助选。显然，他们认为非法移民涌入美国，抢占了他们的生存空间。不知道当特朗普真正拿移民政策开刀的时候，他们是否会为当初的选择后悔。

在对待非法移民问题上，排斥并非是唯一的声音。许多美国人从人道角度出发，为非法移民提供帮助，亚利桑那州的胡佛牧师便是其中最为著名的一位。他创立了一个名为“人道边界”（Humane Border）的组织，数十年如一日地为穿越国境线的非法移民们提供饮用水、食物以及容身之处，并因此拯救了许多生命。

五、

美墨边境上每天都在上演着各种光怪陆离的离奇故事，这些故事的主人公肤色各异，背景复杂，却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地而跋山涉水，只身犯险。

回到我自己。

负责审查我的那位老兄折腾了大半个小时，也没折腾出来什么，最后只好让我滚蛋。“抓获”我的大兵不放心，反复跟他的头儿确认：“Are you sure let him go？”（真的放他走？）我甚至多多少少能够感觉到他的失落。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兵哥哥自己就长着一张墨西哥脸，让我大有“淮南为橘，淮北为枳”之感。

之后，我飞也似的逃离了那儿。第一次面对宪兵队和大狼狗，坦白地说，我的内心满满的都是慌乱。好在结果还不算坏，除了回国的机票还是得自己花钱之外。

回来之后，我就看到了新闻——特朗普总统大笔一挥，将七个国家的入境人员挡在了边检外面。还好特朗普总统欺软怕硬，没把中国划拉进去。不然我就成了特朗普新政的第一批牺牲品。想到这里，我不禁擦了一把冷汗。

所以，最后的最后，跟那谁一样，我也要感谢祖国！不一样的是，我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