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学德

刚转完了温城的Forks公园，天下雨了。郁利平、袁旭影夫妇要载我到对面的大教堂废墟前，我说，我还是走吧。我走过那座像火箭一样的大桥，桥下的红河水漫漫。我还没有走到河岸边，郁兄的车开过来了，说雨下大了，还是上车吧。

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车围着大教堂转了一圈，车停下来时，雨也停了。

我站在大教堂的废墟前。教堂建于1818年，哪年的一场大火毁了它，我没细问。我的目光被残存的巨大石头吸引住了。不自觉地想到了圣经中的一段话，它是耶稣对彼得说的：“你是彼得，我要把我的教会建造在这磐石上。” 大卫也经常把上帝比喻为自己的磐石。这磐石取其坚固之意，也代表了不能被烈火烧毁。

大块的石头，独自挺立，没有天棚、拱顶，盖着它的是浩浩长空，一个巨大的圆形，中间空了，好像是镜子，照着碧空，白云。

教堂后面有一所天主教的神学院，十字架矗立在整个建筑的最高端。教堂前方两侧的地上，也竖立着一个个小小的十字架，许多圣徒就埋葬在这里。

从教堂穿过马路，我又一次来到红河边，河水几乎漫到了石阶前。古老的叹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郁兄说，涨水了，涨了将近一米，估计是上游的美国下大雨了。

上车了。郁利平兄说，还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郊外吧。

感谢神，这正是我渴望看到的。六年前，我曾经来到温尼伯带一个福音营，地点就在温城郊外的一大片树林中。那天早上起来后，我一个人独自散步，挺拔的树木刚刚冒出绿叶，大块的农田东边看不到头，西边也看不到。野花开在宽敞的土路边，这一簇，那一簇。农家园内传来鸡叫声狗叫声，还有黄牛哞哞的叫声，白色羊群披着金色阳光，旭日染红霞云，甜甜的空气中，带着点点清寒，还夹杂着泥土的芳香。

那条乡间路笔直，怎么也走不到头，我站住了，默默地祈祷。

这次来温城，非常想再看一眼这美好的土地，但没好意思跟主人说，没想到，今天利平兄主动提起，并开车带路。

走。

车一出温城就快了起来，大块的原野扑面而来，转眼间又被甩到了后面，我还没有来得及为眼前的美景赞叹，另外一处风光又飞到眼前。霎时间，心胸浑然开阔，我在天地之中。

         车在一个讲法语的小镇停下来，正前方，一条街道，松松散散的几户人家，行人，一个也看不到，连小商店，也不在视野之内。路边，一个小教堂，十字架高高的，后面，空空荡荡的大地。

也太冷清了点，有什么好看的，我纳闷。郁兄在我前面向堤坝走去，堤坝苍绿，四五米高。我也跟过去了。一过堤坝，眼睛立即亮了，红河水静静地流，白色桥梁，联结着大河两岸，河边长满了半人多高的野草。芦苇茫茫的褐色随着风弯腰，接着又直立起来。对岸，灰色密林中，一户人家的房子雪白。身后，在堤坝的绿草之上，露出一个红色屋顶。

脚前杂草的颜色乱了，红一团，黄一团，绿一团，褐色的又一团。站在堤坝上眺望，在落光了树叶的大树后面，灰白色的小教堂立于莽莽的蓝天之下，宁静得就像进入梦乡的婴儿。

真不想走了。

还得赶回去，五点半还有一些朋友要吃饭，要谈天。

车往回开了，开了不久，郁太太突然发现，前面是彩虹！天哪，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彩虹，它不是弯弯地在天边搭个桥，而是像一座拱门，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把这扇门挤得满满的。赶快拍照，不清楚。车转弯，看不见了，再见时，彩虹的颜色已经淡淡的了，郁兄把车停到路边，但我还是没有拍好。

有一点遗憾。

但这遗憾还没有落到心底，我就叫郁兄再次停车，我们来到了一座桥头，下面一条小路。我跑到下面就惊呆了。这简直就是七色的彩虹落在了红河边上，金色红柳在阳光下闪亮，黄色的茅草一片柔和，深蓝色的云彩仿佛要压下来，红河水就那么流着，没有一点喧嚣。落在褐黑大树上的小鸟，清脆地唱着无名的小调，一群人在河那岸，是散步，还是干什么。

穿过公路，我又到了红河的另一格拐弯处。河边，三个男子正在钓鱼，对面人家，有一个小小的码头，转身向左向右观看，看哪里，那里都是一幅浓浓的秋色赋。

利平兄说他爱到这里钓鱼。每次都能钓不少。想钓多少就钓多少吗？我问。他回答，不可以的。法律上规定有限量。噢，警察在这附近？不知道，但要被抓住就是犯法了。

记得郁兄曾说，钓的次数多了，鱼一咬钩，就知道是什么鱼了。我则想到，在这个秋日的下午，当鱼儿随着鱼竿悬在半空时，它是否也像岸边的红柳一样，身上涂了一层金色，一闪一闪的。

郁利平的手机响了，朋友们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们只好说，快了，正往回开。

开着开着，在一个大拐弯处，我最后一次说停，我再照几张像。眼前，正是我几年前看到的图景，大地茫茫，延伸到天边，天上阴云滚滚。被收割去了庄稼之后的原野，像一块厚厚的黑褐色地毯，地边上的野草，灰乎乎的，在大地画出一笔，又一笔，小树林，也是一条条的，高高的大树黑乎乎的，矮矮的灌木丛则是浓浓的一条深褐色。

远方，一棵黄色的大枫树，近处，青松一行。

直到坐进车里，我还在回味这景色：寥廓，像大海一样地寥廓，并带着厚重的深沉，那是那从远古以来就刻在泥土里面的。

2008.10.28

《活在美国》系列原创，第403篇，《猫眼看人》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