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闻铭

人的行为本能，是自私自利，自我利益最大化；人的思维本能，是利益驱动，知错不改。这样的思维本能，是人类认识世界改造自然的障碍。 一个人为了现实的利益，会本能地利用一切办法手段，曲解事实坚持错误。 毕达哥拉斯学派一直以为只有有理数，但喜帕索斯 (Hippasus) 却发现了无理数。相信只有有理数的人们，不但不认错，反而把喜帕索斯扔到海里去了。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问题的人，是人类社会几千年的传统。

人类文明最近这几百年的进步，归根结底，是科学的进步。科学是真理吗？不是。用康德的话，科学在此岸，自然真理在彼岸，人的理论人的认识，受人类思维的限制，到不了彼岸。什么意思呢？用眼睛看世界，是一个样子，用望远镜看，就不一样，用显微镜看，又不一样。看世界，用的工具不一样，看到的东西就不一样。时空框架，因果逻辑，是人脑理解世界的工具，也是对人理解世界的能力的限制。人的思想，永远摆脱不了这些限制，所以思想在此岸，自然真理在彼岸。人的理论人的思想永远到不了彼岸。

科学不是真理，那科学是什么？ 科学从根本上，是一种思想方法，是对别人的思想主张的一种难得的好态度，是允许鼓励讨论辩驳，有错就改的态度。对一件事，我有我的见解，我把它告诉大家。但是我的说法看法，不一定对。你要是觉得我说得对，俞伯牙遇到钟子期， 高山流水，你是我的知音，你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你也说出来，我们来做理性的讨论，一起想办法验证，看谁对谁不对。牛顿力学对世界的解读，绝对时间，绝对空间，时空物质独立分离。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解读，时间空间物质，相互依赖，相互关联。爱因斯坦的理论，是对牛顿力学颠覆性的挑战。挑战来了，科学家要做的，不是把爱因斯坦扔到海里去，而是大家群策群力想办法检验谁对谁错， 看光线经过太阳附近的时候，有没有弯曲。弯曲了，牛顿肯定就不对。这样不停地认错改错，人对自然的认识理解，才会不断有进步。

一个命题，同意的和不同意的想沟通，就要讨论。但是因为各人的出发点不同，往往说不到一起去。所以遇到一个和你观点不同的人，要想沟通，做有意义的讨论，最好用换位思维的方式。就是说，无论你认为对方的观点有多么地荒唐离谱，你最好先把自己的道理放在一边，不要光想着怎样去反驳别人，而是去想对方为什么会相信他说的道理，要弄清楚别人的思维逻辑。也就是说，不是总去想别人的道理为什么是错的，而是去想他为什么相信他说的道理，他这样想，有没有对的地方。这样想完了，说不定不用讨论，就知道自己错了，至少，这样也可以对别人的观点，多几分理解同情，再讨论，就不会过于偏执。换位思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其实蛮难的。但是不同的观念要沟通，至少有一方，必须做，不然就是鸡同鸭讲，不是讨论，是吵架了。

人类的思想方法，本能传统的模式，定性不定量，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理论，从打卦算命，到天人感应。中国有阴阳五行说，古希腊有辩证法。古圣先贤的教导，透过现象看本质，包罗万象，什么事都说得通，什么事又都说不清。阴阳五行说，是定性思维的范例。阴阳是个筐，什么都能装，装起来省事省力。 古希腊哲学也一样，开讲是泰勒斯 （Thales），他的理论，就一句，说世界是水做的。定性不定量的理论，对世间万事万物的描述概括总结，大而化之，简明易懂。 但这样的理论，在细节上，模糊不清似是而非，几千年下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到最后都成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自己把自己绕糊涂了，还揣着糊涂装明白。

中医理论，是阴阳五行说的应用，几千年的实践总结，治病救人，也不是全没有它的效果道理。中医诊病，望闻切脉，你病了，要么是寒气入体，体虚肾亏；要么是阳气重，肝火旺。体虚肾亏要保养，要补；肝火旺，要用清凉的药。接下来开药，本草纲目里有一堆，用什么不用什么，用哪一种用多少，没有定规，医生跟着感觉走。 病好了，药多多少少是有帮助的，但这病有多少是自己好的，有多少是药的功效，谁也说不清。久而久之，就成了治得好是病，治不好是命，治病一半是本事，一半靠运气，医生的队伍里，鱼龙混杂，就有了四方被他医死了三方的赛卢医，不少的江湖郎中。

科学的思维，是定量的思维。现代医学，用数据说话，到了医生哪儿，他不望也不闻，先让护士给你量体温血压，体温37度，正常，37度5，低烧，38度 5以上，高烧。 接下来给你开个单子，抽血化验，一大堆的指标数字。然后就是一堆仪器，透视成像。医生根据这些数据图像，判定你得了什么病，病有多重。用药，每一种对症的药，有没有效果，有没有副作用，都必须通过长期严格的临床试验，用精确到小数点的数据说话。

定性不定量的思维，发挥到极致，一等于一百，做一件和做一百件，退一步和退一百步，没什么不同，不要说五十步，一步就没有资格笑一百步，大家都一样。 现在跟防火墙内的朋友讨论问题，最不愿听到，但又听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总而言之其实都一样。我说中国没有言论自由，他说美国其实也没有。如果有，为什么川普被脸书推特封号？ 中国政府搞共同富裕，抢马云马化腾的钱；我说美国不一样，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他就问我为什么美国政府可以冻结俄罗斯富豪的在美资产？我说这能比吗？他说为什么不能？结论是中国政府美国政府，都不尊重私有产权。

科学理论，除了定量的数据分析，还必须有可重复的实验验证。人类社会宏观的在大的时间跨度上的演变，没有做重复实验的可能，所以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科学。政治学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都不是科学家。在这些领域里，现代社会能做的，正在做的，是引进各种具体的统计数据分析，用尽可能多的定量思维，取代传统的定性思维。

思想自由，知错能改，是科学的根本。科学的进步，是人类从知错不改，到知错能改，再到有错善改的思想方法的进步。 科学研究，对一件事对错的判断，有客观统一的标准。强词夺理，以力以势，自私为我的利益算计，用不上。科学要有进步，就不能给思想设禁区，由一个或者一群人，根据自身的利益，规定什么能想什么不能想，甚至于什么人能想什么人不能想。对纳粹希特勒，相对论对不对，没什么要紧，但是犹太人对了，就要不得。希特勒烧爱因斯坦的书，是因为爱因斯坦是犹太人。斯大林的独裁体制下，李森科 (Trofim Lysenko) 狐假虎威，给所有和自己见解不同的遗传学家贴反党反革命的标签，让他们吃牢饭，一统江湖，把苏联的生物遗传学带上了绝路。毛泽东更是奇葩，科学家，有思想做学问的人，在他眼里，都是潜在的敌人，是大麻烦。他对付这些人的办法，是把他们全体赶到农场去。你们不是不服管吗？不是有思想吗？让你们一天天下地劳动，累到你们没了力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