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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维荩的黄埔军校:与林彪同桌的日子
送交者:  2023年12月27日20:03:14 于 [世界时事论坛] 发送悄悄话

本文摘自壹嘉新书,何倩著长篇历史纪实文学《西江逝水》》,系何倩以外婆周婉瓊的家族(廣西梧州藤縣周家)歷史為素材所创作。

1

“三哥!三哥!黄埔军校要招收第四期学员了!”

19岁的周维荩,拿着一张报纸,兴冲冲地来到三哥周维棓(周崖洲)在县城的家。

从来到县城读中学,三哥家就成了周维荩常来之地。早年留学日本,参加过同盟会和黄花岗起义的三哥,是他从小崇拜的楷模。

周崖洲正在书房里读《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辛亥之后,他回到了家乡藤县,一心想为桑梓尽力。

藤县虽然隶属梧州,却没有梧州的富庶,大多数民众还居于篾壁茅屋,常年以木薯、芋头、红薯为食。晚清之际,出了太平天国英王陈玉成、忠王李秀成、侍王李世贤这几个清廷闻之变色的“大逆”,也是民不聊生的必然吧。

西江梧州段。当年苏东坡船过西江,有诗句云:“江月照我心,江水洗我肝。端如径寸珠,坠此白玉盘。” (苏轼《藤州江上夜起对月赠邵道士》)

正因此,周崖洲选择在革命胜利后回乡服务。作为孙中山“民族、民权、民生”三大主义的忠实信徒,民族革命既已成功,《临时约法》也奠定了民权,家乡的民生自然就成为他的关注点。

如今,十余年过去,已近不惑的他,看去是一位典型的士绅型人物了。一件拷绸长衫,一副金丝眼镜,书生气质之中,透出一份曾经沧海的淡定从容。

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却翻江倒海海般不能平静,只能以读史来纾解积郁。

当年参加黄花岗起义时不惜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亚洲第一个共和国——中华民国,成立至今,已有14年了,但有其名而无其实。在清廷和革命党之间坐收渔人之利的袁世凯出任临时大总统之后,辛亥革命的成果逐渐被蚕食。宋教仁被暗杀,《临时约法》被废弃,同盟会改组的国民党被宣布为非法,袁世凯和满清逊帝溥仪先后复辟帝制。然后,就是大大小小的军阀,各自为政,混战不休。这大好河山,依然是豺狼遍地,满目疮痍。

周崖洲心中的愤懑,正如老同盟会员、武昌起义功臣之一的蔡济民《书愤》诗中所叹,“风云变幻感沧桑,拒虎谁知又进狼。无量头颅无量血,可怜购得假共和。”

依旧不屈不挠、四处为共和奔走的孙中山先生,积劳成疾,三个月前也在北京病逝了。

孙先生在经历了二次革命失败、西南军阀擅权、永丰舰蒙难的一连串打击后,痛感没有军事力量的不利,在苏联的帮助下,去年夏天在广州市郊的黄埔岛上建立了一所陆军军官学校,人称“黄埔军校”,面向全国招收具有高中或同等学历的青年学生。广州,因而成为全国热血青年的向往之地。

和他当年一样热血的维荩,去年就想去报考,因高中尚未毕业,不合资格。今年应该可以前往了。不过,父母已过世,作为兄长,必须把利害得失对他讲清楚。毕竟,这个同胞幼弟自幼过继给了三叔,从名分上来说,是三叔的儿子了。

“六弟,你想好了?不读大学,考黄埔军校?”

读大学还是上军校,意味着两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影响一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传统观念,仍然深入人心。而且,以周家的财力,维荩完全可以去北京或上海读大学,甚至直接出洋留学。

 “想好了!醉卧沙场,马革裹尸,方是男儿本色。何况,今日之中国,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要救国,革命青年就得从军。孙中山先生不就是因此才办黄埔军校吗?”

望着周维荩尚有些稚气的面庞,周崖洲不禁击节。

“难得你小小年纪竟有此见识。”

周维荩高兴得跳了起来。

这个三哥,因为比他大二十岁,一向拿他当小孩子看。

“不过,三哥,我估计阿爸阿妈不会同意我去广州。你知道,他们一心想早点抱孙子,上次回家,还逼我成亲,幸好我说还未毕业,挡了回去。”

周崖洲苦笑了一下。

三叔三婶的观念确实旧了一些。不过也可理解,他们如今已近花甲,自然希望儿子早日成家。

“三哥,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听说,黄埔军校招生必须由各地国民党党部介绍。刘崛大哥不是国民党广西省党部指导委员吗?你再借我一些钱。也别告诉我阿爸阿妈。”

周崖洲沉吟了一下。帮着维荩瞒着家里,无疑有些不妥。但,这份志气可嘉。他自己当年参加同盟会,投身革命时,又何尝知会过父母?

“好吧!但,你得答应我,一旦考上,立即写信给你阿爸阿妈。”

“我就知道三哥会帮我。放心,我一定写信。”

2

手提一个简易的清漆藤箱,怀揣三哥给的50元大洋,周维荩从藤县码头买棹东下。

从藤县到广州,一般都乘坐富于广东特色的花尾渡。这种始于晚清的航船,造型巨大,状如画舫,装饰华丽,画栋雕栏,船头用拖船拖,船尾装有彩灯,夜晚格外夺目,故名花尾。船高三层,上层为一等舱,中层为二等舱,下层与船头为货舱,一般可运载一两百或三四百人和几十吨货物。

花尾渡在西江上航行一天一夜,便到广州。

广州不愧为岭南名城。清澈的珠江从青郁苍翠的白云山下缓缓流过。珠江边的沙面岛上,有大片欧陆风情的洋楼,与上下九、西关一带的商铺、食肆,以及华南特有的骑楼,各具特色。繁华的街道上,黄包车、四轮马车、大大小小的汽车,来往不断。道旁一株株高大笔直的棕榈,一丛丛阔叶的芭蕉,一树树火红的木棉花,相映成趣。

时值六月,已是盛暑的感觉。正午的骄阳,烤得人汗渍渍的,夜晚却也有凉风习习,夹带着荔湾湖、流花湖、麓湖畔芭蕉林、荔枝林、椰子林、木瓜林的清香。街头巷尾的大榕树下,一些穿着香云纱衫裤、拖着木屐的粤人,三五成群,吹拉弹唱《雨打芭蕉》、《赛龙夺锦》、《步步高》,一片浓浓的南国风情。

1920年代的广州永汉路

根据三哥的叮嘱,周维荩先到华宁里的客栈落脚,等待黄埔军校的考试日期。

华宁里位于广州中心地段,交通便利,有十几家客栈。每家都有七、八间房,有单人房、双人房、四人房。他选择了单人房,便于学习备考,每日食宿费为广东毫洋八角。

与语言、风俗、气候都相似的家乡梧州不同的是,此时的广州,是一座革命的城市。大街上到处飘着鲜艳的红旗。小巷里也贴着红字书写的革命标语,如“打倒帝国主义”,民气昂扬。常有来自学生会、商会、店员工会、摊贩工会、人力车夫工会、海员工会、农民协会的革命群众上街游行,挥舞标语,高呼“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

对于这一切,周维荩甚感兴奋,同时也有些紧张,觉得自己相对落后。毕竟,他来自一个比较封闭的小县城。

不久之后,他就赶上了一场革命洪流。

这天,他经过原是清代广州城阅兵演武之地的东较场,看到一片人山人海,旗帜、标语飞舞,乐声响彻云霄。出于好奇,他停下脚步,挤了进去。让他兴奋的是,看到了黄埔军校的队伍和旗帜,军容整齐,威武雄壮。

“全体肃立!向国旗、党旗及中山先生遗像行三鞠躬礼!”

会场里不下十万的民众,在台上主持人的指挥下,一起躬身行礼。

然后宣读“总理遗嘱”,大家随声朗诵。“余致力于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现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继续努力,以求贯彻。最近主张开国民会议及废除不平等条约,尤须于最短期间,促其实现……”

接下来,台上两人轮流发表演说。听身旁的人小声议论,一个是代理大元帅兼广东省长胡汉民,一个是财政部长兼黄埔军校党代表廖仲恺。胡汉民的名字,是周维荩熟悉的,刘崛大哥来看三哥时总会提起。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颇感亲切。

最后,全场高呼口号,唱国民革命歌曲,情绪激昂。

会后开始示威游行。游行队伍按照香港罢工工人、广州工人、市郊农民、青年学生、黄埔军校学生、粤军警卫军、党军第一旅教导团的顺序,离开东较场,四人为一列,一面行进,一面高呼“打倒帝国主义!”“废除不平等条约!”“收回租界!”,经惠爱东路、永汉中路直出长堤,一路浩浩荡荡。

周维荩加入了青年学生队。周围都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广州学生,来自岭南学校、执信学校、广东大学等校。还有不少女生,坤维女学、圣心书院、女子师范都有。清一色的白衣、白帽,和他所穿的一身明显来自外地的学生装很是不同。不过,不但没有人排斥他,还热情招呼,让他心里热乎乎的。听他们说,才知这次游行是为声援上月底发生的五卅惨案、在港参加省港大罢工后返回广州的部分香港工人,联同广州各界一起发动的。

行进到西堤沙基口时,突然枪声大作。对面沙面岛上一些洋楼内和沙袋工事后的英、法水兵,竟然向一河之隔的游行队伍扫射。停泊在白鹅潭上的英、法军舰,也向游行队伍开炮。当场血肉横飞,有死有伤。

包括周维荩在内,绝大多数学生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尖叫,呼喊,乱成一团。

正在沙面做工的中国工人,听到学生的惨痛呼喊之声,立刻群起阻挠,甚至抢夺英、法水兵的武器,与之搏斗。游行队伍中的黄埔教导团,则奋不顾身地冲到东濠口桥上,想冲进沙面,歼灭英、法强盗。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大声喊叫着传达廖党代表的命令,称革命政府对英、法帝国主义的暴行已提出严重抗议,将采取其他有效方式制裁,要大家避免牺牲,撤出沙基。

这一天,史称“沙基惨案”。

随人群四散、跑回华宁里客栈的周维荩,惊魂初定后,才知道,曾读过、听过无数次的“革命”,真正意味着什么—国家的贫弱,列强的欺压,死难烈士的鲜血,更是大时代中的青年人需要负起的责任。

后来,他才知道,沙基惨案中共有五十余人死亡,包括二十余位黄埔学生。其中有两位,当时与军校政治部主任周恩来并排前进,当场牺牲。新改组的国民政府,两次照会英法政府,提出惩凶、谢罪、收回沙面租界等要求,都被驻粤英、法领事蛮横地加以拒绝。

国民政府为沙基死难烈士举行了连续两天的公祭。“在沙基被帝国主义者惨杀的诸烈士,已经为争我们中华民族之生存自由独立而牺牲了……我们为要继续死难诸烈士未竟的壮志、我们为要贯彻死难诸烈士革命的精神……”。

自鸦片战争以来屡受的帝国主义侵略,积压已久的屈辱和愤怒,在人们心头燃烧。广州街头,出现了大量自发的市民演讲团,到处演说英国人的罪恶。在广州著名的“王老吉”凉茶铺前,一位从香港罢工回穗的工人,挥舞双手,痛说华人受英人虐待的惨状。围观的听众,竟达上千人。又有路过的盲人学校某教授及盲人学生加入演讲,神色激昂,痛快淋漓。还有市民带病登台演讲,声嘶力竭,几至晕倒。听众不断鼓掌,群情激奋。

广州第一公园的大榕树下,搭着一张大方桌,有一个年轻的女学生站在上面演说。她剪着齐眉短发,穿一件圆襟素白布衫,系一条黑色百褶长裙,手持一面红色小纸旗,一边演讲,一边挥动,声音清脆,说来娓娓动听。

“各位阿叔阿婶,兄弟姐妹!自从辛亥革命推翻满清,成立民国,已有十四年了,我们的中国,还是军阀割据,国弱民穷,任人欺凌!我们只有打倒军阀,完成国民革命,统一中国,才能不受外国人欺负!……”

她越讲越慷慨激昂,乌黑的眼睛越发明亮,白嫩的脸涨得通红。这个看来文弱的女学生,在大庭广众下竟有这样的气魄。围听的人越来越多,都被她感动了,一起高呼口号。

很多年后,已经人到中年的周维荩,还记得当时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口号,“以牺牲博自由”、“以赤血洗国耻”、“不流血必不能生存”、“自由之花是以鲜血洒出来的”、“以鲜血实现国民革命”。他回忆说,“那真是一个火热的、大革命的时代!”

在这个大革命的时代中,沙基惨案发生一年半后,国民政府收回了被英国霸占了六十六年之久的汉口、九江英租界。

号称“国中之国”的租界,建于清末列强以不平等条约迫使中国开放的各通商口岸,是当时的中国国力衰微、主权受辱的象征。国内的有志之士虽然一直力图收复,在清末和北洋时期几无可能,除了在一战后收回了战败国德国的租界。国民革命军发动北伐,克复武汉、九江、南京、镇江等地后,中国陆续收回了这些地方的租界。周维荩的家乡梧州,也收回了被英国强占为领事署三十多年的白鹤山,辟为公园,竖立了“还我河山”的石碑,由市长黄同仇撰写碑文,记述这段被侵占的历史和收回的过程。上海、天津等地的租界,则在抗战时期及战后全部收回,其过程亦颇曲折,此处不赘。

3

在华宁里客栈住了大半个月,周维荩终于等到了黄埔军校在广东大学举行的招生考试。

怀着兴奋而又惴惴的心情,他一大早便来到考场。

广东大学位于广州市中心的文明路,古树参天,相当幽静。据说,这里原是广东贡院,后来成为两广优级师范、广东高等师范学校的校址。孙中山先生于1924年在此创立广东大学,由广东高等师范学校、广东公立法科学校和广东公立农业专门学校合并而成。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就是在这里召开的。

一进门,就看到一座仿西洋古典风格的黄色砖木结构楼房。正门为拱形圆柱廊,廊上有平台,廊下是门厅,四周有柱廊走道,上层的拱形窗之间有双柱联立式壁柱。楼顶四面都装有时钟。楼前是宽阔的广场,广场中间是大草坪,东西两端各有一个大讲台,周围绿树成荫。

顺着指示牌,周维荩很容易就找到了位于楼内礼堂的考场。主席台正中的墙上悬挂着孙中山着大元帅服的画像,两边分别是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和青天白日旗。礼堂中间,则挂着万国旗。台下摆着众多长方形的考桌,以白布蒙面,简单而肃穆。

从考场门口的守卫士兵到台上的考官,都是一样的打扮—灰布军装,戴大沿军帽,系一条红带,看去毫无官兵之分。不过,仔细一看,还是有点区别—士兵打绑腿,穿草鞋,考官则是长统马靴。

考试一连进行了三天。考试的课目,国文、政治、历史、地理、英语、理化、算术、代数、三角、几何,对于刚刚高中毕业的周维荩来说,还算容易,作文考题《论中国贫弱的原因和挽救之道》,他就费了些心思,将备考时熟读的孙中山《三民主义》《建国大纲》《建国方略》和国民党一大宣言,结合自己的感悟,挥洒了半天。

虽然正值酷暑,热气蒸腾,汗流如雨,出了考场,考生们却不愿立即离去,而是在校园里议论纷纷。周维荩惊奇地发现,除了遥远的陕西,山西,居然还有来自越南和朝鲜的同学。大部分人都在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也有小部分年过三十的。

一位自称名叫刘志丹的考生说,他们陕西的青年人中流行两句话,“到广州去,到广州去”,“要革命,投黄埔!”

周维荩颇为感动。原来,投考孙中山先生创立的黄埔军校,是这一代青年人的向往。这么多的人怀抱一腔热血,不远千里而来,只为进黄埔参加革命,救国救民。

热血报国的广西学生军

来广州之前,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听说了黄埔军校的创建历史。

袁世凯小站练兵,操练出十镇精锐的北洋军,从此扶摇直上,以至窃取了辛亥革命的成果。北洋军阀则依靠三千个保定军校毕业生,统治了大半个中国。

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经历了讨袁、反段、护法的接连失败,尤其是陈炯明的叛变后,深感没有枪杆子的切肤之痛。孙中山信任的军事人才,毕业于保定陆军速成学堂和日本振武学校的蒋中正,奉命率团赴苏联考察。然后,孙中山集合了国共两党的精英,依靠苏联提供的资金、武器、教官,创办了全称为“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军校”的黄埔军校,自任校总理,任命蒋中正为校长,廖仲恺为党代表,希望培养具有革命精神的军事干部,挥师北伐,统一中国。

据说,一年前,在黄埔军校的开学典礼上,孙中山亲临主持,对着来自全国、通过严格选拔录取的第一期350名学生,作了如下讲话。

“我们为什么有了这个学校呢?为什么一定要开这个学校呢?诸君要知道,中国的革命有了十三年,现在得到的结果,只有民国之年号,没有民国之事实。像这样看来,中国革命十三年,一直到今天,只得到一个空名。”

“这个原因,简单的说,就是由于我们的革命,只有革命党的奋斗,没有革命军的奋斗;因为没有革命军的奋斗,所以一般官僚军阀便把持民国,我们的革命便不能完全成功。我们今天要开这个学校,是有什么希望呢?就是要从今天起,把革命的事业重新来创造,要用这个学校内的学生做根本,成立革命军。诸位学生就是将来革命军的骨干。有了这种好骨干,成了革命军,我们的革命事业便可以成功。如果没有好革命军,中国的革命永远还是要失败。所以,今天在这地开这个军官学校,独一无二的希望,就是创造革命军,来挽救中国的危亡。”

“当革命军的资格,是要用甚么人做标准呢?简单的说,就是要用先烈做标准。要学先烈的行为,像他们一样舍身成仁牺牲一切的权利,专心去救国。”

“要从今天起,立一个志愿,一生一世,都不存在升官发财的心理,只知道做救国救民的事业。”

“有了这种理想上的革命军,我们的革命便可以大告成功,中国便可以挽救,四万万人便不至灭亡。所以革命事业,就是救国救民。我一生革命,便是担负这种责任。诸君都到这个学校内来求学,我要求诸君,便从今天起,共同担负这种责任。”

虽然,孙先生已经“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的这些话,依然激励着这些奉他为革命导师的青年学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家危亡,男儿自强。一种深沉的使命感,一种轩昂的献身精神,在他们心中奔流,激荡。

半个月后,黄埔军校公布了第四期入伍生的录取名单。周维荩如愿以偿。

4

黄埔军校位于离广州四十华里的长洲岛。

长洲岛又名黄埔岛,是珠江口的江心岛,南连虎门,位置险要,易守难攻,是海上通往广州的要冲。1885年,清政府在此兴建校舍,筹办广东水师学堂和广东陆军小学堂。清朝灭亡之后,校舍一直搁置。去年略加修葺之后,便成为黄埔军校的所在。广州的门户—长洲要塞,也设在岛上。

上午九点,周维荩和一些被录取的考生,在广州南堤码头集合,登上黄埔军校租用的民船,由小火轮拖着,航行约一小时,即到黄埔。

船行珠江,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远远望去,黄埔岛四面环水,林木葱茏,山峦起伏。

周维荩的心情,也是异常兴奋。

前几天,他已经去过南堤2号的黄埔广州办事处。据办事处的工作人员说,入学后要先接受三个月的入伍生教育,经过考试合格,才能转为正式学生,也就是军官生。第四期录取的入伍生有两千多人,会编成三个团。到黄埔后,入伍生队会安排人在码头迎接。

果然,一到黄埔码头,就有一些穿着灰布军装的同学等在那里。

虽然互不相识,但因志同道合,大家一见面就热情畅谈起来。带头的自我介绍说,他叫陈赓,黄埔一期毕业,现在是入伍生队的连长。

周维荩有些意外的是,这位看去只比他大三四岁的连长,外表文弱。

“小伙子!帽子歪了!”

一见面,陈赓就伸手替他理了理军帽—船上的风大,帽子被吹歪了一些。然后还摸了摸他的头发,就象哥哥对弟弟一样。

这个动作,让周维荩的心里暖暖的。

让他吃惊的是,自称来自湖南的陈赓,却能说一口粤语。一路上,他一直说个不停,用粤人的话来说,“口水多过茶”。

下了码头,沿江而行,就看到一座木制大牌坊,两边挂着一副对联。

“小伙子们!注意了!这副对联,可要看仔细了!”

一路嘻嘻哈哈的陈赓,突然变得很严肃。

大家不禁仰头细看,然后读了出来——“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横批则是,“革命者来”。

周维荩感觉心头一震,胸口有热血上涌。

从小在三哥口中听到的同盟会、黄花岗、黄兴、林觉民,就是这样的革命精神。

黄埔,看来正是这种精神的延续。

孙中山、宋庆龄参加黄埔军校开学典礼

牌坊后面就是军校的大门,正对着波光粼粼的珠江。洁白的粉墙连着两柱加欧陆式尖顶的校门,风格朴素,方正中透出大气。门楣上简简单单地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木匾—“陆军军官学校”,笔法雄浑凝练,锋藏力透,清卓之中颇见从容之气。陈赓介绍说,这几个字是以书法著称的党国元老谭延闿所写。

踏进校门,只见一座日字形的岭南风格祠堂式楼房,布局为坐南朝北的四合院架构,上下两层,砖木结构,雕窗坡顶,青砖素瓦。

细看之下,此楼分为左中右三路,四周回廊相围,各层廊内相通,走廊相连,木质楼梯。深四进,每进之间以天井相隔。四方形的院子,和校门一样朴素。陈赓说,这是校本部,因为骑着马可从楼下穿堂而过,又称“走马楼”。

二门门口,也挂着一副对联:“杀尽敌人方罢手,完成革命始回头”。言简而意深,令人油然而生征战沙场的豪情。

二门右侧的墙壁上,则挂着四字校训,“亲爱精诚”。陈赓说,这是蒋校长的亲笔。

陈赓边走边介绍说,在这幢走马楼里,除了大花厅、教室、学生宿舍、饭堂、阅览室,还有校总理中山先生、蒋校长和廖党代表的办公室和政治、教授、教练、管理、军需、军医六部办公室。因走马楼里的学生宿舍不足,大部分学生住的是搭建的茅草棚宿舍。四期录取的入伍生数量超过预期,故临时又搭建了一些,每间可住二三十人,都是竹子搭的上下铺。

办了入伍生编队手续后,周维荩领到一套灰色单军装、一双黑袜、一双草鞋,还有一包军事和政治书籍。

推开宿舍门,军营的气息扑面而来—白布单、军毯叠得方方正正,木搭板上的制服、脸盆、口盅、草鞋,纹丝不乱。

5

周维荩分到的宿舍,正是临时建的茅草棚,全部用毛竹和葵叶搭盖而成,看去很简陋。

刹时间,他有些愣神。这样的茅草棚,熬得过广东的梅雨季节吗?

一些新兵也露出了类似的神情。

陈赓看出了他们的心思。

他笑嘻嘻地说,“小伙子们,都知道三顾茅庐的故事吧?这茅草棚,就是诸葛亮当年住的茅庐么。广东天气热,这茅草棚,既通风又透气,住起来其实舒服。”

三两句话,就将大家心上的疑云一扫而空。

新的生活开始了。

早晨五点,天还未亮,起床号一响,就必须起床。从穿衣服、叠被子到集合点名,前后限时三分钟。大家一起做日式柔软体操、跑步。每次跑步一小时。如无病,绝不许落伍,一定要跑完。

上午下午各出操两小时,接受新兵训练。从立正、敬礼、集合队伍,到正步、跑步,学习作为一个军人的基本动作。学科各一个小时。晚上自习。九点半熄灯睡觉。

每日三餐,早晨吃大米稀饭,配两个小馒头,还有油炸花生米、白糖、萝卜干、油炸豆腐四色小菜。午饭和晚饭则是大米饭、大馒头配青菜、鱼、猪、牛肉四大盘菜,还有一大碗汤。

每餐限十分钟吃完。吃饭时,值星官在饭堂吹哨,大声喊“开动”,才能开始吃。值星官看着表,到十分钟了,就吹哨,无论有没有吃完,必须立即站队集合,然后解散。

在家里习惯了细嚼慢咽,一下子做不到快吃猛赶,区区十分钟,周维荩连半碗饭都吃不完。饿了好些天后,终于鼓起勇气,跟着一两个调皮的同学偷偷地去吃“回头饭”。哨音一响,便放下碗筷,离开饭桌,排队集合。等队伍一解散,值日官一走,又溜回饭桌,风卷残云。

每天的生活都非常紧凑,没有片刻是虚度的,就连上厕所也有时间限制。

每个入伍生都要担任守卫、放哨等勤务,还要轮流采买。

从学生到军人,从富家子到士兵,环境转变之大,对十九岁的周维荩来说殊为不易。

好在,他遇上了陈赓这个新兵连长。

接受新兵训练时,他才知道,外表文弱的陈赓其实是非常优秀的军人。从教他们“立正”“稍息”,到徒手教练和持枪教练,都亲自示范,以身作则。从架上瞄准到实弹射击,从卧射、跪射、立射、仰射、卧倒到投掷手榴弹、匐伏前进、劈刺、散开、疏开,陈赓样样都做得漂亮规范,不愧是经历过东征的老兵。还给他们讲解《步兵操典》、《内务条例》、《卫兵守则》、《步哨守则》,连比带划,滔滔不绝。

曾在军阀部队当过兵的同学胡琏、阙汉骞都说,在旧军队里,长官用皮鞭抽打,也不敢吭气,革命军就是不一样。

训练之外,陈赓对他们这些新兵关怀备至。

知道他们不习惯,吃不饱,陈赓忙了一天之后,晚上还专门到他们的宿舍,声称表演一个“饥不择食的矮子吃长面”,供大家一乐。

只见他顽皮的脸上做出各种表情—先是饿得愁眉苦脸;看见面条则喜上眉梢,伸长脖子,直咽口水;接着用手比划,端出一个并不存在的大碗,哧溜哧溜地吸着面条;面条越吸越长,越长越吸带劲;整个身子随着面条不住地向上延伸,可面条太长了,总是吸不到头,干脆嘴含长面,站到板凳上;看看还是不行,又站到桌面上,使足劲吸。似乎面条进入喉头并不顺利……突然间,不住地打嗝,象是面条卡住了喉咙,然后两眼瞪得溜圆,挺直身子,往后倒下。

这时,叫“绝”声和欢笑声汇作一片。周维荩等人被逗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

陈赓还带他们去大花厅看戏。

这晚,上演的是讽刺袁世凯的《皇帝梦》。

当袁世凯的五姨太出现在舞台上时,台下响起一片哄笑声和掌声。只见这五姨太,不胖不瘦,中等个头,脸施粉黛,头上插花,双手小心地捧着袁世凯的皇冠,一面迈着金莲碎步,一面将腰扭得如水蛇一般,走来转去,还时不时向台下挤眉弄眼,暗送秋波……

全场大笑,喝彩不绝。

等到演出结束,大家才发现,“五姨太”竟是陈赓男扮女装的。原来,他是校内著名的“血花剧社”的台柱子。

在黄埔,陈赓绝对是个人物,而且为人仗义,就像他们这些入伍生的大哥一样。

6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天还未破晓,清新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三分微寒,淡青色的天际还镶嵌着几颗残星,黄埔岛的公路上,已经响起了齐刷刷的跑步声和整齐的口令声。

自从周维荩进入黄埔军校,只要不是雨天,全校同学都会一起围绕黄埔岛上的公路晨跑。环岛一周,大约十五公里。大家按照各自的班级依次前行,跑得又快又齐。

正跑着跑着,在他身边的同桌同学、来自湖北黄冈的林彪,“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和另一个同学连忙上前搀扶。这林彪,出操没几天,在同学中已有“林妹妹”之称—他身体瘦弱,最怕长时间的跑步和操练。

整齐的队形一下子被打乱了。整个队伍,也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队伍中走出了一个人,身材挺拔,气宇轩昂。虽然在行进中,也保持着立正的姿势,肩膀挺得笔直,一看就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标准军人。

“邓教育长!”

二期三期的军官生们认出了他,一齐敬礼。周维荩这些入校不久的四期入伍生也跟着敬礼。

真没想到,军校教育长邓演达竟然也和学生们一起晨跑。

邓教育长操着浓重的广东客家口音,大声地问倒地的林彪,“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啦?”

已经被周维荩和另一个同学一左一右搀扶起来的林彪,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满脸羞色,“报告教育长,我叫林彪,刚才吃不消了。”

邓教育长立即下令,“停止跑步!便步走!”

在队伍前列的值星官,这时也赶了过来。邓教育长对他交代,“跑步要兼顾学生的体力,逐渐增加路程,不可硬来。体弱多病的,应视情况,分别对待。”

林彪怯生生的面庞,悄悄地露出了一丝微笑。旁边的周维荩也笑了。

过了几天,周维荩和林彪得到通知,下课后去走马楼二楼西边的校长办公室。他们之前已听说,校长每周都要找十个学生谈话。

周维荩很紧张。从二期三期的师兄们口中,他已经听过“蒋校长”的威严—辛亥革命时,蒋校长担任杭州光复敢死队总指挥,进攻浙江巡抚衙门;中山先生永丰舰蒙难之时,蒋校长从上海赶来,休戚与共,生死相依;黄埔草创之初,蒋校长日理万机,殚精擘画,巨细躬亲,平时还和学生一起出操,一起用餐;东征之时,蒋校长身上挂满手榴弹,在前线指挥,甚至带头冲锋。其表弟孙良,身为连长,在淡水之役中临阵逃脱,他大义灭亲,亲自枪毙,全军震慑,上下凛然。

林彪却是不动声色。这是周维荩很佩服他的一点。同样是十八岁,林彪比他老成得多,惜语如金,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象是经过深思熟虑。他也没有象一般同学见校长之前那样着意整装一番,衣服显得有些宽松,帽子也没戴正。

他俩一起来到校长办公室。先是林彪被叫进去。结果,没一分钟就出来了,前所未见的生气样子,口中还小声嘀咕着,“哼!二十年后见!”

原来,注重外表的蒋校长,很不满意林彪这样的军容,叫他回去,说不想见他。

周维荩不由手心冒汗。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轮到他了。

校长办公室不大,入门就是一张风琴形的办公桌配木圈椅。靠墙摆着一张白布罩的三人沙发,对面墙上贴着一张第一期学生名录。木地板上铺着红色织花地毯,上有一张圆木桌,铺着白色的汕头抽纱台布,环以三张靠背椅。

蒋校长正坐在办公桌前,身体挺直,神情严肃,眼神凌厉。看到他进来,以手示意,让他坐到沙发上。然后,开始询问。

“什么地方人?”

“广西藤县。”

“在家做什么?”

“中学毕业。”

“为什么要来军校学习?”“为革命而来,为打倒列强,打倒军阀,实现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

周维荩一边回答,一边冒汗。蒋中正本来严肃的面容却显出了几分慈祥,似乎很满意,连声说,“好、好、好,以后要多多研读三民主义。”

结束的时候,他递给周维荩一张油印纸,抬头为《选读各书目录》,列有传统经书、历史、中外战史、历代英雄文集,近代科学等上百本书。排在最前面的,是《三民主义》、《曾国藩家书》、《俾斯麦传》。

7

周维荩很快就发现,外表严肃的蒋校长,其实很喜欢演说。

每个星期一的“总理纪念周”,蒋校长都要对全校师生训话。正在盛年的他,总是一身戎装,有时还披着一件黑色大氅,看去很是威风凛凛。演讲之时,一改平时的沉默寡言,长篇大论,滔滔不绝。

他怒忆当年,在保定军校学习时上卫生课,日本军医教官抓起一块泥土放在桌上,轻蔑地对台下的中国学生说,“这块泥土中有4亿个微生物,就像中国有4亿人口一样。”他深受刺激,急步上台,把那泥土分成八块,指着其中一块大声问道,“日本有5千万人,是否亦像5千万个微生虫,寄生在这八分之一立方英寸的泥土中?”

他再三强调,“先总理弥留之际,仍在呼唤,‘和平、奋斗、救中国!’我国受各帝国主义者的侵略、压迫、欺凌,已极贫弱,在国际上被外国人瞧不起,加以军阀各据一方,争夺地盘,横征暴敛,战乱频仍,民不聊生,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们革命的目的,就是要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救国救民。”

 

广西学生军的竹林遗书

军校的另一个核心人物,党代表廖仲恺,也常在会上训话,勉励大家立志革命,刻苦耐劳,努力学习军事技术和知识,为打倒列强、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军阀,扫清一切反革命势力,统一大同。

总是穿一身整洁军装的军校政治部主任周恩来,也在会上作关于国内外形势的政治报告,见解卓越,一针见血。他说,

“英帝国主义虽然有殖民地遍布全世界,从表面看,好象很大,但内外矛盾重重,实很脆弱,并不足畏。由于苏俄革命成功的影响,世界各弱小国家和民族,纷纷起来革命,这就动摇了帝国主义统治的基础。英帝国主义的本国人口与物产,都很有限,全靠掠夺其殖民地的物产,残酷奴役和剥削其殖民地的人民,以养活自己。而今其殖民地人民已觉醒了,纷纷起来反抗,要革命,很显然它的日子已是很不好过了。只要我们同胞都能团结一致,齐心协力地起来革命,任何帝国主义都是可以打倒的!”

黄埔军校的爱国情怀,感染了包括周维荩在内的每一个学子。很多年后,他都记得,当年黄埔的师长们是如何谆谆教诲他们这些学生以国家民族为重,壮志凌云,勇往直前。

校园里,四处可见“黄埔精神”、“继往开来”、“先烈之血,主义之花”等题字, “打倒帝国主义”、“准备流血牺牲”等标语。

学生每天唱的《跑步歌》,又叫《军人争气歌》,歌词是,“军人军人要争气,咱们中国被人欺,热血要洒发奋起,不能受制做奴隶……”。还有《黄族歌》,“黄族应享黄族权,亚人应种亚洲田。青年青年,切莫同种自相残,坐教欧美着先鞭。不怕死不爱钱,丈夫决不受人怜。洪水纵滔天,只手挽狂澜……”。

在这样充满男儿气概的豪迈歌声中,血气方刚的学子们,只觉胸中热血澎湃,立志一生奉行黄埔人人皆知的“两不”(不要钱、不要命)、“两爱”(爱国家、爱百姓)。

在近代中国的百年历史风云中,以爱国、奋斗、牺牲为核心的黄埔精神,如一声霹雳的惊雷,一场荡涤六合八荒的疾风骤雨,一轮光芒万丈的朝阳,深刻地影响了中国近代史。

在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中,200多名黄埔出身的高级将领(师长以上),指挥了全国半数以上的抗日之师。抗战中261位以身殉国的将军中,97位都毕业于黄埔军校。在抗战期间入校受训的20万黄埔生,一毕业就直接开赴抗日前线,前仆后继地为国捐躯,牺牲率高达95%。

在长城抗战中,黄杰、关麟征、刘戡三位黄埔一期出身的师长率领所部在古北口与日军进行了近三个月艰苦卓绝的战斗,表现出抵御外侮、视死如归的黄埔精神和民族气概。时有报纸评论,“古北口之战是黄埔军魂再现,是中华民族一曲气壮山河的英雄颂歌”。

抗战中规模最大、战斗最惨烈、打破了日军“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狂言的淞沪会战,参战将领大多出身黄埔。十五位为国捐躯的将领中,七位是黄埔人。黄埔建军的核心部队—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在三个月的淞沪血战中几乎打光,四万人只剩下一千二百人。

被誉为“东方的莫斯科保卫战”的衡阳保卫战,黄埔三期毕业的第十军军长方先觉,以2万人的兵力抵御日军悍将横山勇率领的9万虎狼之师,坚守衡阳四十七天,以伤亡1.7万人的代价造成日军6万多人伤亡,被日军战史称为“中日8年作战中唯一苦难而值得纪念的攻城之战”。

黄埔出身的前线指挥官,也以身先士卒、英勇顽强著称。

抗战中最广为传唱的“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四面都是炮火,四面都是豺狼,宁愿死,不退让,宁愿死,不投降!”,曾经激励了千千万万中国军民的“民族英雄谢团长”,就是黄埔四期毕业、率八百孤军守四行仓库、成为上海沦陷区抗日精神象征的五二四团团副谢晋元。

淞沪会战中,黄埔一期毕业、时任第一军军长的胡宗南,日夜在战场指挥巡视,从未离去。黄埔四期毕业的预备第十师师长葛先才,在第三次长沙保卫战中担任二十八团团长时,率领本团黄埔出身的军官,身捆手榴弹,唱着校歌往前冲。

黄埔培育的二十余万学子,以热血和生命捍卫了国家尊严和民族独立,为黄埔铸就了不朽的光荣。他们为国家民族立下的不朽功勋,彪炳千秋,青史永铭。

8

莘莘学子,亲爱精诚,三民主义,是我革命先声。革命英雄,国民先锋,再接再厉,继续先烈成功。同学同道,乐遵教导,始终生死,毋忘今日本校。以血洒花,以校为家,卧薪尝胆,努力建设中华。

操练,总是伴随着这首校歌开始。不管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周维荩和他的同学们,身穿一式的灰布军服、绑腿、草鞋,背负笨重的步枪,半身扎满子弹带,腰间挂着刺刀、铁水壶、洋磁碗,背后还背着一把小铁锹,一个圆鼓形的小斗笠,在黄埔岛的公路上、树林中,快步穿行,练习急行军。

南国的灿烂阳光,穿过树梢,投射在林间小径,形成一条金色的地毯,也炙烤着他那略显消瘦的脸庞。脖子上系着的那条红带,也是汗津津的了。

入伍后仅仅半个月,他就瘦了好几斤。

军校的生活,紧张而艰苦。每天有九小时的正课,一个半小时的自修,七个半小时的睡眠时间。即使是周日的休假,也只有三分之一的学生可去广州市区,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三分之一的学生在黄埔岛游散,闻警回校,三分之一的学生留校看守,以防敌人突然袭击。

课堂之外,是各种操练,一环紧扣一环,就像一根严密的链条。在操场上,全副武装地操练半天,尤其是最重单人独面的肉搏劈刺,十来斤重的步枪加刺刀,练上两个回合,就是一身大汗,消耗完了早餐的那点馒头稀饭。有好几回,他都感觉又累又饿,心发慌,冒虚汗,眼前金花乱冒,但还是挺住了,没在操场上晕倒下来。

白天操课,晚上还要轮流放哨。如果遇到下雨,尽管身披雨衣,放完两个钟头哨,浑身也湿透了。

同桌的林彪,在这方面比他还要辛苦。

自从上次见蒋校长,周维荩对这位“林妹妹”骨子里的争强好胜也有所了解了。学习上,更是如此。

有一次,上射击训练课。打了一天靶,大家都很疲惫,吃完晚饭,洗完澡,就都上床休息了。突然,传出一声枪响,宿舍所有人都惊呆了。值星官拿着手电筒,急冲冲地跑进来,一边走,一边喊,“怎么回事?谁开的枪?”

与林彪邻铺、来自湖南长沙的班长文强说,“我没看见谁开的枪,但我看到林彪的手老在枕头下摸来摸去”。

值星官立即走到林彪床前,发现枕头下藏着训练用的枪。他拿起来闻了闻,火药还很呛人,再用手电筒照了照地板,发现了一枚子弹壳。上铺的枕头,则被打了个大洞。

林彪知道自已闯了大祸,老实承认,因白天打靶没打好,想利用晚上休息的时间好好琢磨射击技术,反思白天打靶的失误,没料到枪不慎走火了。

值星官火冒三丈。“胡闹!训练后枪械要收回统一保管,难道你不知道吗?幸好你上铺的人出去了,要是你把他打死了,那就不是关几天禁闭可以了事,你的黄埔生涯也该结束了。”

在林彪上铺的同学,是来自广东台山的林伟俦。因为口渴,他正巧出去喝水,端着一个杯子回来,看到这情景,才知自己差点没命,不由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值星官宣布,第二天对林彪执行禁闭。

林彪非常生气。

他一边骂文强“湖南骡子”、“告密者”,一边一个拳头打了过去。个子高大的文强,没想到瘦小的林彪居然敢打他,挨打后也火了,啪地一下把林彪掀倒在地。俩人打得不可开交。

在一旁的周维荩等同学,怕事情闹大了,赶紧劝架,将俩人拉开。

有意思的是,差点被林彪打死的林伟俦,后来又在战场上交火。后来成为国军62军中将军长的林伟俦,在平津战役中守天津,被林彪率领的解放军四野包围。林彪给老同学写了劝降信,林伟俦没有接受,兵败被俘,1961年获得特赦。

和林彪打架的文强,后来也成了国军中将,担任杜聿明的代参谋长,在淮海战役中被俘,闹着要求送他去四野找林彪。这位林彪口中的“湖南骡子”,与黄埔一期毕业的黄维并列为功德林最顽固的两个战犯,1975年最后一批才特赦。

因故提早离校的周维荩,后来在报上读到这一切,难免百感交集。

没有经历“中山舰事件”、记忆定格在“亲爱精诚”的黄埔时期的他,始终不明白,当年每天一起共进早餐的蒋校长和周主任,当年一起在大雨泥泞中匍匐前进的四期同学,林彪,刘志丹,段德昌,伍中豪,袁国平,张钟麟(张灵甫),胡琏,李弥,杨杰,邱维达,刘玉章,阙汉骞,潘裕昆,文强……后来为何会刀枪相见,势不两立,相互展开绵延22年的生死搏斗?

他很想知道,在万籁俱寂之时,想起当年“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他们的心中,会是怎样的感受?“亲爱精诚,继续永守,发扬吾校精神”,在波诡云谲的政治风云中,真的只能存在于当年的黄埔?

本文摘自长篇历史纪实文学《西江逝水》,何倩著,壹嘉出版2023年10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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