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老胡去河南、山西自驾游,我从没有这样仔细端详过我们的国家,特别是中原大地。过去总觉得中原挺土的,而这次旅行中,我觉得自己迷上了华夏的过往沧桑,产生了由衷的感觉:做中国人有一种特殊的精神宽度,上下五千年的中华文明史,以及辽阔的疆域撑起了一个空间,它足以容纳我们每个人的精神张力,还有我们的思想延展,并赋予我们人生的宽厚感,让我们觉得生命有根,文化上有归属,这是一种特殊的幸福感。
在山西和河南,我去了一些原本可能一生也不会驻足、甚至可能彻底错过的小城小县。比如穿过山西代县时,路牌让我依稀想起历史上有过的代国,我果断开下高速,进入代县的老城区。它没有经过整体修缮,也找不到代国的地上留存物,我只看了些不那么久远的古迹。著名的雁门关在代县,我之前去过,但当时看的就是“雁门关”,脑子里完全没有“代县”这个词,而“代”的称谓尤其古老,它带给我更多更丰富的好奇和遐想。
从代县我又去了朔州,我对中国北方地区文化的理解增添了新的印记。长城、战争、中原与草原的互市……山西有讲不完的故事,因此它的地上古建筑数量也居全国之冠。从忻州到长治、晋城,再到我之前去过的临汾、运城,在任何一个县停留,打听一下,都会找到对中国某个历史重大事件或重要元素的对应。比如在高平,开着车突然经过了据说是神农炎帝的故里,你不能不停留、凭吊并且想象,然后开车到达了中国历史上最惨烈战役之一长平之战的古战场,那里建了一座规模很小、游客罕至的长平战役纪念馆。战国晚期,秦将白起在这里坑杀了40万赵卒,当地人恨白起恨得发明了一种豆腐吃法,把方块的白豆腐又煮又煎称为“白起肉”。离纪念馆不是很远的一个村子,居然还有一个古老的“骷髅庙”,专门纪念长平之战死亡者的灵魂。
只要留心,在山西河南开车,就是在中国历史和文化中穿行。河南!大地之中,文明之聚,在焦作修武县,我找到了东汉最后那位皇帝汉献帝的陵墓,这位被迫把皇位“禅让”给曹丕的亡国之君在这里得以善终,我猜想,他的皇后是曹操的女儿,也是曹丕的妹妹,大概为捍卫他的安全做了不懈努力。
老胡在河南看了很多名人之墓,找到它们有时很费劲。比如董仲舒墓是在一个普通村子里,进村以后到底是哪个院,要接着问。找曹植墓也是一样,是一个村委会的人给我指了路。
最难找的一个墓是战国时期魏国将军庞涓之墓,它更像是开封通许县偏僻去处的一个大一点的孤坟,是长满杂木的一个土堆,周围没有任何护栏,但是有一块“不许取土”的警示牌,另外还有一块碑,上面写着“庞涓墓”,另外注明了“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庞涓墓是我一路看到的最凄凉的,这大概反映了后世对这位恶名将军的态度。
历史上的名人之墓有的不断变小变破,有的则被反复修葺,凭吊者络绎不绝。比如李白在安徽当涂的衣冠冢最早应该就是一个普通小坟头,被后来的崇拜者找到了,越修越大,它如今是当涂最著名的去处,气派非普通帝王陵墓可比。李白墓地今天的样子完全得益于后人景仰的不断积累。
老胡想去凭吊官渡古战场,被告知那里“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甘心,还是驱车前往。情况比人说的好得多,那里有个官渡村,并有官渡寺,还有一个刚修了不久就挺显残破的官渡之战遗址园,看来是当地想搞旅游但没搞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下午慕名而来的唯一远者。我在黄河边上的一片沟壑中寻找楚汉之战的鸿沟,拜谒了周武王召集八百诸侯并发表伐纣《牧誓》的同盟山,历史的大画卷一幕一幕向我展开,我震撼,我感慨。
中国历史太悠长了,有的只留下一个地名,有的连地名都变了,要今天的和历史上的去对应。比如著名的澶渊之盟发生地是河南濮阳市,所幸濮阳市里还有一块残破的宋真宗御驾亲征回銮碑。在离开封不远的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的陈桥驿,驿院建筑很完整,前边是一个小广场,上面晒了很多农民的玉米。时值下午无讲解员,我搞不清这些建筑是完全重建的,还是有哪一部分系后周北宋的原有建筑遗存。但是来了,让我对中国历史上那场关键的兵变还是多了一分刻骨铭心的感受。
我在河南、山西大地上走得有点着迷,两个省有大量著名古迹景点,河南旅游业尤其繁荣,很多景点游人爆满,但我之前去过,绕过去了,我这次找寻的很多都处在旅游者的视线之外,偏僻,但往往在中国历史上轰轰烈烈过。我知道在陕西、山东、河北还有更多的历史遗迹值得去探访,那不是中国人的责任和负担,而是我们人生幸福永不枯竭的一个来源,是我们身为中国人富实的精神后院。这样的寻访可以是旅游,还可以是更丰富的中华民族一份子的特有享受。
这一次我已经离陶寺遗址不远了,但我没能去成,我只是去了二里头。中国还有多少遗址值得去探访,石峁、三星堆、良渚等等。另外还有多少古战场、古书院值得前往凭吊,拜访。我想说,世上只有中国人有这样的福气,我们休假不必总躺在海滩上晒后背,我们还有强劲、生动的理由行走。远方既陌生,又熟悉,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