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驳虎：民调失准看扁埃尔多安，土耳其犯了和美国一样的错误

唐驳虎

2023年05月19日 17:06:14 来自北京市

核心提要：

1. 土耳其此次大选是20多年来埃尔多安选举优势最小、反对派翻盘可能性最大的一次，有可能改变土耳其各领域政策的方向，并对亚欧局势、俄乌战争、中东形势产生影响。5月28日的第二轮选举将决定此次大选的结果。

2. 埃尔多安的主要竞争对手是最大反对党——共和人民党的主席凯末尔· 克勒奇达奥卢。克勒奇达奥卢的短板在于缺乏领袖魅力和执政经验，及年龄较大。另两名候选人是极右翼的奥安和祖国党的穆哈雷姆·因杰。

3. 埃尔多安在执政二十多年中推动了经济发展，用宗教和经济发展成果笼络了农村地区和城市的中下层。但近些年土耳其通货膨胀严重，失业率升高，民众生活困苦。应对地震不力使埃尔多安政府遭到了猛烈批评，而埃尔多安本人的健康问题也引发了关注。

4. 在第一轮选举中，埃尔多安获得49.50%的选票，克勒奇达奥卢获得44.89%的选票，与选前民调大相径庭。埃尔多安的保守派支持者很多没有被媒体的民意调查所覆盖，这与美国的情况也很相似。目前看来，第二轮埃尔多安的赢面更大。但如果败选，埃尔多安能否接受败选结果、交出总统之位也受到外国媒体质疑。

作者｜唐驳虎 凤凰新闻客户端荣誉主笔

5月14日星期天，8500万人口的土耳其和6600万人口的泰国，都举行了比较引人关注的大选。泰国各党派和军方与我国关系大多亲近，选举结果不影响两国关系和地区局势。

但是作为横跨亚欧、扼守要冲的北约国家，高度不确定的土耳其大选比泰国选举重要得多。因为土耳其政权更迭与否，对亚欧局势、俄乌战争、中东形势都会有很大影响。

在各大国都没有大选的2023年，土耳其大选就成了全世界范围内一次意义重大的选举，大半个欧亚地区的地缘学者和外交官员都在关注。

而总的来说，这是20年来埃尔多安选举优势最小、反对派翻盘可能性最大的一次，有可能全面改变埃尔多安治下土耳其政治经济外交各领域政策的方向。

另外到2023年10月，又恰逢土耳其建国100周年。谁来主持土耳其共和国的世纪庆典，也是颇具象征意义的争夺。因此这也被视为70年来土耳其最重要的一次选举。

如果反对派获胜，共和人民党在时隔半个世纪后重掌政权，那么这次选举的意义，就仅次于1950年5月14日土耳其的首次议会多党选举——国父凯末尔建立的共和人民党大败，几乎被赶出了议会。

而今年5月14日土大选的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由于埃尔多安的得票率首次低于50%，未能直接获胜。按照土耳其选举法，他将和得票第二名、共和人民党的 克勒奇达奥卢 在5月28日再选一轮一决胜负。

总之，已经执掌土耳其整整20年的埃尔多安，正面临他最严峻的一次大选。那么在14日第一轮选举落定，28日第二轮决选未到之际，我们来整体了解一下土耳其大选的情况。

对手

首先来介绍一下埃尔多安的对手—— 反对派“国家联盟”，由共和人民党（CHP）、好党（IYIP）、幸福党（SP）、未来党（GP）、民主党（DP）和民主与进步党（DEVA）共六个政党组成。

牵头的是最大反对党——共和人民党（CHP），也就是土耳其国父凯末尔创立的老牌政党。走世俗民族主义路线。在土耳其属于中左翼。

▎正左——好党主席美拉尔·阿克贤尔（Meral Aksener），正右——CHP主席 克勒奇达奥卢

联盟老二是好党（good party、IYIP），世俗保守右翼，亲西方。剩下四个是经常改名重组的小党：

幸福党（Saadet），伊斯兰主义右翼，反西方；

从正发党分裂出来的未来党，世俗右翼，亲西方；

民主党，世俗中右翼，亲西方；

从正发党分裂出来的民主与进步党，世俗左翼，亲西方。

可见这个联盟除了都反埃尔多安，总体亲西方之外，政治光谱并无多少共同之处。

共和人民党（CHP）虽然是国父凯末尔创立的第一大反对党，但已经半个多世纪没有全国执政，选票从来没有超过25%。 但最近几年，随着中产阶级的增多，CHP在地方执政上终于取得了突破。

▎左：亚瓦什，中： 克勒奇达奥卢 ，右：伊马莫卢

在这个联盟里，民望最高的就是两大城市的市长——首都安卡拉市长曼苏尔·亚瓦什（Mansur Yavas）与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市长埃克莱姆·伊马莫卢（Ekrem Imamoglu）。 两人都是共和人民党（CHP）要员。尤其在2022年中的民意调查中，安卡拉市长亚瓦什的支持率相对最高，其次是更年轻的伊斯坦布尔市长伊马莫卢。

2019年3月，伊马莫卢代表CHP当选伊斯坦布尔市长，这对埃尔多安的正义与发展党是一次历史性打击。 因为从埃尔多安开始，该党从1994年到2019年已连续掌管伊斯坦布尔25年。

埃尔多安对选举结果提出质疑，宣称选举存在违规行为。最终土最高选举委员会宣布市长选举结果无效，重新举行投票。

6月23日，伊斯坦布尔市重新选举，伊马莫卢再次以54.21%的支持率击败执政的正发党市长比纳里·耶尔徳勒姆（Binali Yildirim）当选。

在选举争议期间，伊马莫卢对最高选举委员会的决定提出了质疑和嘲讽。这也为埃尔多安罗织罪名打击伊马莫卢找到了借口。

▎52岁的伊马莫卢去年底被判有罪，离开伊斯坦布尔市政府

2022年底，伊马莫卢被以“蔑视和侮辱”最高选举委员会的罪名，一审被判刑两年半。 虽然伊马莫卢随即提出了上诉，但是仍导致他无法参加选举。

最终， 反对派联盟6个党共同推举共和人民党主席凯末尔·克勒奇达奥卢（Kemal Kılıçdaroğlu）参选。

▎民调推演的CHP阵营四人（右侧）对埃尔多安的胜率，不过目前看来还是夸大了

注意，土耳其语ı不是英文i，而是发汉语e的音，ç发汉语ch的音，ğ在此不发音。 所以此人名字的英文转写应该是Kelechdarolu，中译应为 克勒奇达奥卢 。而不应像很多中文媒体那样，望文生义错译为“基里达奥格鲁”、“奎里达欧鲁”。

克勒奇达奥卢是土耳其的经济学家、退休公务员，曾担任财政部税收司副司长、劳动与社会保障部副部长兼社保机构总司长。

2002年退休后加入共和人民党并成为国会议员。2010年起任党主席。曾竞选伊斯坦布尔市长，但以失败告终。

相比于善于演说和强硬派的埃尔多安， 他的短板在于缺乏领袖魅力和执政经验。年纪也大 ，74岁的他比埃尔多安还要大5岁，并宣布如果当选也只做一届。

由于 克勒奇达奥卢 拙于集会演讲，干脆就坐在自家厨房里录拍视频，在互联网上和支持者互动，像一个老宅男。

不过近年来土耳其选举的主轴就是要埃尔多安还是不要埃尔多安。 民众在“要”与“不要”埃尔多安之间做出选择。

不要埃尔多安的人只好选第一大反对党联盟的候选人，至于反对党候选人究竟是谁，区别有，但不是很大。

但是大选总有搅局和陪跑的。 参选的另外两位候选人，分别是 极右翼的ATA联盟候选人斯南·奥安 （Sinan Ogan，55岁）和 祖国党的领导人穆哈雷姆·因杰 （Muharrem Ince，59岁）。

因杰就是上一次2018年大选CHP的总统候选人，获得不到31%的选票。而埃尔多安获得52.55%，票数过半直接当选总统。

那次大选失利后，因杰与CHP的关系开始恶化。2021年他宣布退出CHP，带着几个追随者组建了祖国党，依然和CHP在一个生态位。

民调显示，因杰只能获得不到4%的选票。选前三天因杰宣布退选，不再分流反对党联盟的票。但是选票已经印好，因杰的名字仍出现在5月14日的选票上。

埃尔多安

这次大选，与其说是埃尔多安跟其他人竞选，还不如说埃尔多安跟埃尔多安自己竞选。

从1994年当选伊斯坦布尔市长、2003年出任总理到2014年当选总统，埃尔多安在每次选举中都取得了显著胜利。

这期间，他以威权统治土耳其，推动宗教回潮、镇压了军队兵变，操纵8000多万人口的土耳其在欧亚国际舞台上纵横捭阖，成为一个“有声有色大国”。

埃尔多安之所以能连续执政20年，最重要的原因是推动了土耳其的经济发展，再就是用宗教和经济发展成果笼络了农村地区和城市的中下层。

这次竞选，埃尔多安还结合建国100周年提出了“土耳其世纪”的概念。埃尔多安声称，在他20年的领导下，土耳其已经为重新成为全球强国做好了准备。 凭借过去一段时间积累的实力和经验，土耳其将成为世界上最杰出的国家之一。但现实却是土耳其面临着超高通胀、本币贬值危机。

虽然20%的高通胀是土耳其几十年来的经济社会生活常态，但是这几年埃尔多安把通胀率推高到了接近100%的程度。失业率也突破10%，民众生活困难痛苦。

2月6日，加济安泰普地区发生强烈地震，造成土耳其近5万人死亡。埃尔多安政府因应对灾情不力，尤其是之前的“违章建筑大赦”遭到猛烈批评（详见唐驳虎：土耳其地震大灾，祸根在2018年就埋下了？）。

4月25日，埃尔多安在电视直播采访期间突然面露痛苦，直播画面被迫中断。4月26日，他本人发表推文表示因身体原因，竞选集会取消。

4月27日的首座核电站并网仪式，他也未能按计划亲临现场，最终改为以视频方式出席。尽管土政府高层极力否认，但外界猜测，埃尔多安可能患有心脏病或其他严重疾病。

在投票前，埃尔多安推出了一系列福利措施吸引选民，包括提高最低工资标准、给公务员加薪。大选前五天，埃尔多安突然宣布，公务员工资加薪 45%。

土耳其有70万公务员，目前每月最低工资15000土耳其里拉（5300元人民币）。但是在土耳其50%乃至100%的超高通胀面前，加薪和提高最低工资只能算略补亏损，实际还是减少的。

CHP的克勒奇达奥卢在自家厨房录制的视频举起洋葱，说如果埃尔多安继续执政，洋葱就要从每公斤30里拉变成100里拉。而埃尔多安则喊话选民：你们不会为了洋葱或土豆牺牲领导人（我）。

而为 了这次分裂对决的大选，土耳其异常紧张——周日当天娱乐场所关闭，不能举行婚礼、不得出售酒类。所有媒体不得发表关于大选结果的预测和评论。

第一轮较量

在紧张的氛围中，土耳其5400多万选民在81个省的19万个投票站投票，其中首次拥有投票资格的选民人数超过600万。选举动用的工作人员一共56万。

另外还有各个政党联盟安排的观察员，来自律师公会的几千个律师，以及从欧盟、美国来的官方和民间组织的观察员。

自4月27日开始，拥有投票权的170万海外土耳其人率先开始投票，海外有投票权的土耳其侨民340万，其中在德国有150万。海外投票率达到了50%。

到5月9日海外投票完成后，选票箱由外交信使带回土耳其，并与国内的其他投票站同时开始计票。

而统计结果显示，在德国生活的土耳其人大多都是埃尔多安的支持者。 埃尔多安在德国获得的选票支持率达65%，而CHP只获得在德土耳其人33%的选票。

和美国一样，埃尔多安的保守派支持者以内陆为主。首都安卡拉和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的民众选择反对派居多。

同样，内陆农村地区人口少，每个投票站对应的选民人数少，开票快。最先出结果的都是这些“小地方”，结果最初开票时埃尔多安得票率达到70%。

而城市地区每个投票站的选民多，开票统计结果出来慢，而这些地区反对派有更高支持率，于是随着开票进度，埃尔多安的支持率也在缓慢下降。

开票率超过85%后，埃尔多安支持率终于跌破50%，最终锁定49.50%。而CHP的克勒奇达奥卢拿到了44.89%，落后4.6个百分点。

这也低于选前民调平均领先2个百分点的预期。可见，媒体和调查机构搞的民调覆盖不了农村地区的保守派，失真失准，这是美国和土耳其共有的问题。

不过CHP拿到的结果已经大幅好于上次（不到31%）。另外，极右翼的候选人斯南·奥安（Sinan Ogan）分流了5.17%。宣布退选的因杰仍有0.44%的人投他。

这次土耳其大选的投票率达到了86.87%，6400万选民参与了近5600万，是非常高的投票率。 可见双方支持者已经完全发动起来了，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

从具体票数看，埃尔多安获得2709万票，CHP的 克勒奇达奥卢 获得2457万票，差距252万票。第三名斯南·奥安获得283万票。

目前看来，第二轮还是埃尔多安的赢面更大 ，毕竟他仅差0.5%，也就是大约27.5万票就能实现第一轮胜出。第二轮也只需要拿到Ogan支持者的1/10转向就可获胜。

▎极右民族主义斯南·奥安（Sinan Ogan）的283万支持者成为决选关键

而CHP必须拿到因杰和Ogan的绝大部分选票才有可能逆转。但Ogan的政治光谱本来就和埃尔多安相近，原本就是埃尔多安同盟一员。他的支持者投不了Ogan，几乎都会转向埃尔多安。

总之，尽管CHP这次挟通胀和地震两大问题来势凶猛，但是埃尔多安的基本盘依然稳固。第二轮决选CHP要想把埃尔多安赶下台，除非出现奇迹天助。

但是如果万一败选，埃尔多安能否接受？欧美多家媒体对如果埃尔多安败选，是否会交出总统之位提出了质疑。

参考2019年伊斯坦布尔市长选举的情况，埃尔多安很有可能在落败后不承认大选结果，指责选举舞弊，要求重新进行选举。如果关于选举的争议迟迟无法解决，埃尔多安就可以作为代理总统继续掌权。

不过，埃尔多安的“正义与发展”党在周日选举已经保住了议会第一大党位置。即便失去总统之位，埃尔多安依然是议会第一大党党魁，政治生涯远未结束，依然能翻云覆雨。

埃尔多安会在符合选举制度的框架内提出质疑，但如果在最终投票结果出炉后，为了拒绝交权而采取非常手段掀翻桌子。那么西方必然炸锅，要以非常手段来对付他。

而埃尔多安表示，“我始终尊重国家和人民意志的决定，这一次也不例外。”所以，还是静待10天后的决选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