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宋子佩，41军政治部副主任，有着丰富的战场经验，在越南战斗28天，是参战部队中仅有的一位随团在一线穿插作战的正师职干部。
2月16日子夜12点，宋子佩跟随41军一师朝着中越边境线附近的念井地区进发。阴冷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猫头鹰不时发出凄楚恐怖的“笑声”。
突然，负责打头阵的三营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声：“山上有人！”部队立刻如同一把攥不住的散沙，有人掉头向后跑，有人钻进草丛，有人卧在路边水沟里。
宋子佩见状高喊：“不要跑，山上压根没有人，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这时，从路边的树林里钻出来一位气喘吁吁的干部：“首长......山上……可能有人。”
宋子佩当场气乐了：“你好好看看，咱们还没走出国境，又没有听到枪声，哪里来的敌人？”
经过这起突发事件后，宋子佩心想，已经30年没有打过仗，队伍里又多是新兵。第一次担负境外作战任务，大家难免有点紧张、怯战，故而产生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窘态。
这支青涩的队伍，即将面临着28天残酷的战争洗礼，那些十七八岁的稚嫩面孔，即将磨练出冷酷、凶狠的一面，而面对这一切的越南士兵，会噩梦般懊悔当初忘恩负义的种种行径。
越南这个巴掌大的地方，从古到今曾被很多国家轮番狂揍过，却依然梗着脖子表示不服，所仰仗的总共有两件法宝：一为全民皆兵，二为地势复杂。
原本我军与越南正规军的兵力约为1.3:1，表面看起来占据优势，实际上，越南的兵力要比统计的数字多得多。在越南，上至99下至刚会走，几乎人人都能使用武器。
最初，我军不清楚这一现实，本着“军民一家亲”的原则，看见几个可爱的越南小朋友，便热情地掏出手中本就不多的罐头和糖果递过去。
谁知，那几个小孩子扭身跑进了树林里，等到一阵阵的火舌喷射而出时，大家才惊觉，这几个最多上3年级的孩子，早已是老练的越南游击队队员。
在三营的临时驻扎地附近有间草房子，里面住着一位慈眉善目的60多岁老太太。营长和教导员以为她在看家护院，压根没当回事。
就在指挥部转移时，老太太突然端着冲锋枪出来一通狂射，通信员负重伤，教导员的腹部被炸开了好几个大口子，肠子全都流到外面，人眼看着就不行了。
2月17日，宋子佩在深夜的行军途中发现跟随一团的民兵营又出了状况。
在出发前，上级特意给一团调配了800多名民兵，编为1个营，叫“田阳民兵营”，主要负责抬伤兵和运输各种给养。
走了一段路后，宋子佩发现从山边的草丛里摸出来几个人，鬼鬼崇崇地插进了民兵队伍中。他用手电筒照了照，发现里面有50多岁的老头子，还有挑担子的、徒手的，衣着服饰都不像自己人。
民兵们并非正规军，而且由于事先匆匆召集，很多人相互都不认识，因此缺乏应有的警惕。正当宋子佩准备与后卫连进行联系告知情况时，混乱陡然发生。
有人冷不丁撕扯着嗓子大喊大叫，还有人在队伍里乱窜放冷枪，民兵的队列登时出现了混乱。
事后从俘虏的口中得知，这是敌人常用的一种手段，趁着夜色制造恐慌，以便引起误伤。
好在部队将民兵营团团围住后没人乱开枪，等到天亮后查看情况，发现民兵中有几十人被越南民兵用匕首刺伤刺死，各种弹药箱、担架及生活用品丢满一地，其景相当凄惨、恐怖。
除了全民皆兵外，越南复杂的地形也给自卫反击战制造了极大的难度。
多年来的战争使得越南士兵不断开挖工事，几乎每座重要阵地都像地下城堡，弯弯曲曲四通八达，洞连洞、堡连堡。
越南兵在防守上很有经验，普通士兵都能使用多种武器。他们把武器、弹药放在几个位置上，空着手来回跑动，跑到哪里就拿起哪里的武器射击，打一阵又换个位置。仅用1个排的兵力，比1个加强连作用还大。
一团就遭遇了这种情况，防御工事有6个火力点朝我军射击，初步判断是敌人1个班在防守。于是团长下令1个排从敌后迂回，1个班正面攻击，谁知战役打完后才发现，驻守在该阵地里的仅有1位女民兵，幸好她的枪法不准，我军得以快速将其击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由于山多水深道路不通，与指挥部的沟通只能靠电台进行。就在宋子佩跟随部队朝着重镇扣屯进发，准备死死卡住敌人的后路时，突然听到电台里传来嚣张的声音：“你们是塔山英雄团吗？我们要去看看你们。”“我知道你们是一师一团，都要饿死了，快投降吧……”
敌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频率和密语？要么是联络信号和密语本被他们获得，要么是电台人员出了问题。
后续得知，一团后勤梯队在宗梅吊桥遭遇伏击，电台丢失，报务人员下落不明。敌人就是通过这台俘获的电台，向我军发起了挑衅。
没过两天，总指挥部突然来电，询问毛副军长带的医生和警卫员叫什么名字。一师没有回电，自己人都很清楚这两个人的姓名，这必定是敌人冒充总指挥部捣的鬼。
因为敌人对电台的干扰，足足6天时间，一师与总指挥部都未能联系上，宋子佩很是焦虑。这时，他又听到报告，在驻扎地附近出现了一支来历不明的队伍。
他带着两名参谋隐藏在小山头，用八倍望远镜仔细观察对方，发现这支队伍的军装和帽徽都与我军一致。见此情景，他让通信参谋举起上红下黄的联络旗子，对方随之打出上红下黄的旗号，这边发出一枚白色信号弹，对方立刻回应一枚红色信号弹。
这是自己人，可是没听说附近还有其它部队执行穿插任务啊？通过号语，宋子佩得知对方是三师七团六连的军队，便邀请连长过来见面。
连长王化民是宋子佩的老部下：“老政委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没问你来这里干什么呢？”宋子佩惊喜地握住对方的手。
大家三口六面讲清楚，才知道问题还是出在电台上。敌人先用缴获的我军电台冒充总指挥部向一师套话，被识破后转为冒充一师向总指挥部发送战败电报。
他们原本模仿得很好，不料电报中的“伤亡惨重”四字引起了总指政委的高度怀疑。一师在先前发送的电报中，只报告伤亡情况，从来不会用“惨”这种字眼。
既然一师的电台在敌人手里，那么一师极有可能遭遇了大问题，会不会全军覆没了？总指政委担心得一夜没睡，他不相信作战力强悍的一师会在几天时间内就被敌人吃掉，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便派六连到扣屯一探究竟，这就有了六连和一师云里雾里碰头的一面。
经历了这场电台风波后，顺利完成了穿插任务的一师开始在扣屯驻扎下来修建攻势，以便截断从高平市南下的敌人。
此时，他们除了身临敌人不断攻击骚扰的险境外，还要面对更加严重的断粮危机。
我军深入越南腹地穿插，为了急行军的需要，战士们随身只携带3天的粮食，其余全靠后勤部队的供给。
越南兵战术凶狠狡猾，他们深知，破坏掉我军的运输线路，大军就将面临缺粮的窘境，战斗力也会随之下降。
后勤部队是相当脆弱的，他们负担着沉重的粮草，行进速度缓慢不说，目标还异常庞大。
如果是作战部队遭遇伏击，战士们可以分散在路旁的沟渠、树林里就地还击，打不过还可以战略撤退。后勤部队则不然，战士们把药品、食品看得比生命还重，坚决不肯离开运输车，而且运输队员大部分是支前民兵，作战能力一般，故而伤亡惨重。
即便有武装部队在前后保护，鉴于越南复杂的地貌，物资也很难及时运送到一线部队的手中。就拿宋子佩所在的一团举例子，负责后勤的郑政委很能干，带着民兵和骡马梯队紧紧跟随在部队后面，人有粮，枪有弹，伤员救护也有保障。
可是就在开往扣屯的路上时，他们要经过809高地峡谷，此处两山夹一沟，根本无路可走，只能沿着一条狭窄的峭壁前行。
即便4、5名战士协同拉着一匹骡马，所有的牲畜还是掉进峡谷里摔死，能够运送的物资，也几乎全都滚落到谷底。
2月22日，部队断粮2天，连日的奔劳已使大家苦不堪言，在下午3点多的时候，又遭遇了敌人的伏击。
尽管我军的火力很猛，但敌人潜伏位置异常隐蔽，没办法，大家只能有时急跑，有时卧倒，不断变换跑步节奏以躲避攻击，等到冲出封锁线时，已经5点多钟了。
宋子佩肚子饿得难受，冷汗直冒，毛副军长的警卫员小包见状，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条手指粗、巴掌长的地瓜，要递给宋子佩吃。
宋子佩不肯，要他给毛副军长吃，毛副军长也不肯，又把地瓜传到旁边伤员的手里，伤员们也不肯吃，这个小地瓜就在无数粗糙的手掌间传递着.......
走出3公里转到809高地南边的公路时，毛副军长突然想起，山顶上还有1个排的同志没有撤出，便喊来司号员吹号联系。
吹号是个完全的体力活，司号员两天两夜没有吃饭，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深知这次吹号关系到30多名同志的生命安全，就趴在路边的水沟里咕咚咕咚狂灌了一通生水，不料，接连几次都没有吹响。
在大家的鼓励下，司号员深深吸了一口气，使出全身的力量总算吹响了号角，随后他累得倒地呕吐起来。
我军的战士们，都饿成这个样子了，却依然执行命令勇敢作战，这在全世界都实属罕见。
饥饿带来的痛苦还在延续着。部队集结到扣屯后，要在阵地上长期坚守，雨水、寒冷、饥饿如同毒蛇一般，狠狠缠住了人的脖子。
仅剩的一点食物要用来供给400名伤员，部队首长和电台的同志们连续5天5夜只能靠草根充饥。
更为难熬的是伤员们，没有雨衣、没有避雨之处，他们被安置在指挥所旁边的一条山沟里。原本已化脓的伤口再被雨水一淋，苦不堪言。
他们已整整10天没有药换，3天没有饭吃，连清洗伤口的棉花、盐水都没有了，轻伤员的伤势不断恶化，重伤员则高烧不止。
负责照顾伤员的民兵与战士素不相识，却对待他们比亲兄弟还亲。下雨时没有帐篷，他们就把衣服脱下来搭成雨棚让伤员睡在里面。晚上，许多民工把自己的棉衣给伤员盖，自己光着膀子过夜，冻得发抖。
有位伤员得到了一块极为金贵的饼干，他关切地问民兵同志：“饼干给我吃，你怎么办？”
民兵笑嘻嘻地拍着鼓囊囊的挂包：“我还有吃的！”
伤员悄悄打开挂包，发现里面装的全是野菜、树叶，他当场哭出了声。
图 | 伤兵喝石头缝隙里的水
在这种难熬的情况下，所有伤员都咬牙忍受着伤口带来的剧烈疼痛，没有一个人叫苦。一天夜里，两名重伤员咬着牙，一声不吭地死在了担架上，直到第二天才被发现，这些人，都是钢铁铸成的英雄好汉！
眼看着即将陷入绝望的境地时，一位越南俘虏吐露了大好消息：这一带的山里，有越军储藏的大批物资、汽油。
20多个搜索小队彻夜寻找，终于发现了囤放着汽油和物资的山洞。
这些山洞外面是越军营房，里面是存放物资的仓库。越军营房低矮简陋，没有像样的桌椅板凳，只有用树干、竹片做成的简易小桌，足可见越南军队的贫困落后。
可是那些囤放的物资却琳琅满目，成袋的大米白面、牛奶罐头、砂糖姜酒，都印着“中国”字样，军服、棉被和行军床也全是中国援助的。
战士们看到这些国内运来的物资，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悲愤的情绪，放声痛哭起来。全国人民都过着清苦的日子，将最好的物资毫无保留地送给了越南。可他们是怎么回报的呢？将我们视为“头号敌人”，屠杀边民和边防军，这种行径用“白眼狼”来形容简直就是轻描淡写。
3月11日，在入境作战23天后，广州军区指示，一师做好撤军准备。跟随命令而来的，还有一项更为重要的任务：将无法运回的烈士遗体火化，妥善保管好烈士的骨灰，并写上姓名、单位、职务、籍贯、牺牲地点后，护送回国。
该任务要求2天时间完成。领导的命令无可置疑，烈士遗体由于高温等缘故早已出现腐烂的迹象，确实无法完整地带回国内。
这简直比打赢一场恶战还要难，重新将昔日的战友尸体从泥土中挖出来是件无比残忍的事情，一旦遗体处置不得当，更加无法面对烈士的英灵和亲属。
得到消息后，宋子佩跟随一个连到达现场监督烈士遗体的火化过程。
只负责冲锋、从没火化过尸体的将士们犯了难，他们初步研究的办法是把木柴、芦草混合摆放两层，底下那层要堆1米多高十几平米宽，然后把遗体平放排好，再加盖半米厚的树枝点火燃烧。
至于烧起来什么样，没人心里有底，只能想着，人体内有油脂，应该比较好燃烧吧。
开始时火势的确很猛，火苗足有三四米高，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没一会，尸体发生了巨大变化，有的不断卷缩，有的突然“坐起来”，然后又倒下缩成一团，把战士们吓得失声惊叫。
等到火焰熄灭后，那些尸体被烧得黑糊糊的，但是压根没变成骨灰。
主管此事的孔副政委在宋子佩面前吧嗒吧嗒掉眼泪：“我怀着对烈士的崇高敬意和深厚的感情想把他们的英灵护送回国，可我的感情再深，敬意再高，也难以完成任务呀。”
最终，还是司令部给出了解决办法，从汽车上抽取了部分汽油，借助汽油的助燃，100余名烈士的遗体总算得以火化，不过稀稀拉拉的骨灰里还是混杂了很多粗大的难以烧化的骨骼。
这些骨灰和骨骼被小心翼翼地分装到纸袋里，回国后葬入了烈士陵园。
这些人中，有为了保护战友趴在敌人掷过来的手榴弹上的一师警卫连连长李庆海；有为了保护民兵，被敌人用匕首残忍刺死的一师政治部副主任王子富。
真实的战争，远比写在纸面上的还要触目惊心，愿我们珍惜那些前辈们用流血牺牲换来的和平，愿这个世界上永远再无战争。
文 | 怅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