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祥

编辑/漆菲

黑海上的小小岩石岛屿蛇岛（Snake Island），成为俄乌战争中海上战斗的焦点。

蛇岛位于多瑙河河口以东，距离海岸35公里，面积仅有0.2平方公里。根据希腊神话，波塞冬创造了蛇岛，作为阿喀琉斯和海伦的避难所。如今这里既没有树木，也没有淡水，只拥有⼀个直升机停机坪和两个深⽔码头，这块X形岩⽯突起的部分位于乌克兰关键航道的中间。岛屿周围是高25米的悬崖，岛上只有一座低矮山丘，最高海拔仅41米。

早在俄乌战争初期，蛇岛就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关注。三个月过去了，随着俄军在乌克兰北部和东部难以取得进展，在蛇岛周围重新爆发的战斗或将成为一场针对黑海西部海岸控制权的争夺战。

蛇岛上的岩石

兼具“能力与信心”的黑海舰队

2014年2月下旬的一次通宵会议上，俄罗斯总统普京与安全部门负责人商讨了邻国乌克兰正在进行中的历史剧变。

乌克兰议会2月22日投票罢免了总统维克托·亚努科维奇，普京当即决定营救他。“我们必须开始努力让克里米亚回归俄罗斯。”他在会议结束时斩钉截铁地说。

从沙俄到苏联，黑海舰队的核心基地是克里米亚半岛的港口塞瓦斯托波尔。苏联解体后，塞瓦斯托波尔受国际社会公认是乌克兰的一部分，但它在乌克兰的法律框架下享有特殊地位，事实上则受到俄罗斯的管理。

塞瓦斯托波尔港地理位置优越，位于黑海中心

1997年5月签订的《黑海舰队地位和条件分割条约》结束了俄乌之间自从苏联解体后的紧张局势。俄罗斯获得黑海舰队的81.7%，乌克兰是18.3%，俄罗斯向乌克兰支付5.26亿美元作为补偿。此外，克里米亚海军设施租给俄罗斯20年，2017年到期后有可自动续期5年的选项，俄罗斯每年支付9700万美元租金，这笔钱从提供给乌克兰的天然气中扣除。

亲西方的维克多·尤先科在2005年至2010年间任乌克兰总统，乌克兰政府在此期间宣布不会延长租约，并要求黑海舰队在2017年前离开塞瓦斯托波尔。

尤先科任期结束，亲俄派总统亚努科维奇上台。2010年4月，俄乌签署《乌克兰和俄罗斯关于乌克兰黑海舰队的协定》，本质上是1997年条约的延续，但在乌克兰国内引起很大争议。2013年11月“亲欧盟示威运动”爆发，当时几十万青年走上街头，要求亲欧弃俄。翌年2月22日，亚努科维奇被赶下台。

亚努科维奇与普京

当普京做出决断后，针对克里米亚的行动火速铺开。塞瓦斯托波尔一直是俄罗斯人占主体，乌克兰族人不多，故一直持亲俄立场。2014年2月23日，纳希莫夫广场举行了一场大规模的亲俄集会，宣布效忠俄罗斯、谴责基辅新政府。到了2月底，亲俄武装与俄军一同占领了塞瓦斯托波尔各战略要地。3月，俄罗斯占领克里米亚全境，控制了本属于乌克兰的大片黑海领域。

克里米亚危机后，包括乌克兰海军在内的乌军被逐出克里米亚。让其颜面丢尽的是，67艘舰艇中有54艘被俘且并入黑海舰队，海军陆战队几乎全军覆没。俄乌双方在同年4月达成协议，俄罗斯将乌克兰的大部分舰艇归还。

乌克兰失去克里米亚，是民族、国家心头之痛；俄罗斯占领克里米亚，改变了黑海舰队的使命。“俄罗斯在黑海的海上主导地位又回来了。”美国海军战争学院俄罗斯海事研究所所长迈克尔·彼得森（Michael Petersen）形容，“俄罗斯夺取克里米亚并随后在该地区建立了战斗和海上执法能力，使这一转变成为可能。”

2015年7月，普京批准了俄罗斯新版海洋学说，虽然俄海军发展重点在大西洋和北极方向，但他也对黑海提出了雄心勃勃的定位：“在黑海与亚速海，国家海洋政策的基础是俄罗斯联邦加速现代化和全面巩固战略地位，同时维护该地区的和平与稳定。”

俄军总参谋长瓦列里·格拉西莫夫2016年9月视察完黑海舰队的一系列演习后自豪宣告：“几年前，黑海舰队的作战能力与土耳其海军形成鲜明对比，甚至有人说土耳其完全控制了黑海。现在不一样了。”

格拉西莫夫的底气来自黑海舰队的现代化建设，列装先进的护卫舰和常规动力潜艇，在克里米亚和克拉斯诺达尔沿岸大规模部署岸基防空导弹和岸基反舰导弹。此外，黑海舰队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家——它不用再租赁人家的码头，不用再遵守禁止新建舰艇基地的禁令。

随后，一支更有能力和信心的舰队离开塞瓦斯托波尔，穿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驶入地中海。它们奔赴叙利亚战场，帮助阿萨德政权作战。黑海舰队在叙利亚得到了宝贵的实战锻炼，而这是波罗的海舰队、北方舰队、太平洋舰队等俄罗斯其他舰队难以企及的。经历叙利亚内战后，黑海舰队常规作战能力在四大舰队中居首位。

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占领和重新军事化，导致俄罗斯与其他北约国家之间再次出现安全困境。尤其当莫斯科在该地区的目标不限于黑海——黑海舰队协助防御通往俄罗斯的南部海上通道，但它也让国家能利用黑海作为进入地中海东部和中部的起点。

黑海舰队快速复兴之时，土耳其依然拥有黑海沿岸规模最大的海军。不过，这些黑海沿岸的北约国家严重依赖北约盟国尤其美国海军的支援。

未曾想到，今年2月俄乌战争打响后，黑海舰队遭遇到重重困境，其中最要命的是地理上的掣肘。2月28日，土耳其宣布依据《蒙特勒海峡制度公约》关闭达达尼尔海峡，禁止俄乌两个交战国的舰船通过。只有在地中海的黑海舰队舰艇可以返回基地。这种情况下，黑海舰队的舰艇损失一艘就少一艘，遭遇严厉制裁的俄罗斯也无力给黑海舰队造新船。

黑海舰队的蛇岛战役，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展开的。让土耳其、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暗中窃喜的是，黑海舰队在英勇无畏的战斗中付出了不轻的代价，兵力在短期内被削弱不少，且难以恢复。

俄罗斯猛禽级巡逻艇，最近在蛇岛附近损失了两艘

对蛇岛的争夺是战争的缩影

地理位置决定了一切，乌克兰深知，一旦俄乌爆发全面战争，蛇岛是兵家必争之地。

2021年8月，“克里米亚峰会”在基辅举行。乌克兰外交部主办的这场峰会，目的是在国际上造势要俄罗斯归还克里米亚。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毫不客气地嘲讽这次峰会是“女巫聚会”。

泽连斯基选择在蛇岛接受乌克兰媒体的采访，他说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蛇岛有强烈的象征意义。“这个岛，就像我们的其他领土一样，是乌克兰的土地，我们将竭尽全力保卫它。”

蛇岛虽小，一旦易手，乌克兰主要港口敖德萨、尼古拉耶夫、赫尔松的航道都将被切断。失去了通往全球市场的可行航道，乌克兰的粮食和金属无法出口，中国的消费品也无法运进来，国家经济将迅速陷入危机。

2021年，蛇岛上的乌军

“我们了解俄罗斯在黑海的利益。”泽连斯基在蛇岛表达了对战争来临的忧虑，“我们看到了他们于2021年9月和白俄罗斯联合演习的计划。我们已为他们可能采取的各种步骤做好准备。”

今年2月24日俄罗斯出兵首日，黑海舰队便以压倒性优势的兵力逼近蛇岛。光荣级巡洋舰“莫斯科”号带着轻型护卫舰“瓦西里·拜科夫”号，表明身份后勒令蛇岛82名守军投降。

守军来自多个单位。出生于1990年的罗曼·赫里博夫（Roman Hrybov）在无线电中回应道：“俄罗斯舰队，去死吧！”这句粗口顿时爆红全世界，成为乌克兰在战争初期顽强抵抗的典型例子。赫里博夫不是正规军，而来自乌国家边防局下面的边防警卫队，战时才隶属乌克兰武装部队。

在战俘交换中获释的乌克兰士兵罗曼·赫里博夫，他后来获得奖章

乌军勇气可嘉，但实力不济。俄罗斯巡洋舰有一座双联装130毫米舰炮，轻护有一座单管76毫米舰炮，猛烈炮击很快摧毁了岛上一切防御设施。随后，俄军轻松登陆，82名乌军投降，所幸没有伤亡。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其间，乌克兰还制造了一场宣传战乌龙，声称13名边防警卫全部阵亡，还封为“蛇岛13勇士”。俄方驳斥了这样的说法，乌克兰海军2月28日在脸书主页发消息，承认所有守军还活着并被俄海军拘留。

2021年8月的蛇岛

为纪念蛇岛之战，乌克兰还发行了邮票。一个站立在蛇岛上的士兵背对画面，他左手持突击步枪，右手向海面上的“莫斯科”号巡洋舰竖起中指。蛇岛战斗结果的真相到底如何，对乌克兰人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从中鼓舞了战斗意志，可谓战时宣传的一场胜仗。

“乌方应当考虑为想要进出敖德萨的商船提供护航系统。这将类似于1980年代伊朗和伊拉克战争期间为波斯湾船只提供的欧内斯特威尔护航。”美国退役海军上将詹姆斯·斯塔夫里迪斯（James Stavridis）为失去蛇岛后的乌克兰出谋划策。

他表示，广阔的黑海是国际性海域，北约军舰可以自由航行到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包括乌克兰领海和200英里的专属经济区。“这些水域很可能成为乌克兰战争的下一条主要战线。”

失去了水面舰艇的乌克兰海军开始反击，结果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果。

3月24日，乌军一枚SS-21“圣甲虫”短程地对地弹道导弹击中了别尔江斯克港口，重创了港口设施与正在卸货的登陆舰队。俄军早在2月28日经陆路攻下别尔江斯克，登陆舰和运输舰几天前运来大批装备和物资。短吻鳄级“萨拉托夫”号很快坐沉海底，旁边的两艘蟾蜍级登陆舰受到一定程度损失，迅速撤离。至此，黑海舰队的登陆舰差不多损失了一半力量，无力对敖德萨进行两栖攻击。

“莫斯科”号导弹巡洋舰

4月13日，两枚乌克兰自制的R-360“海王星”反舰导弹掠海飞行，击中了大名鼎鼎的“莫斯科”号导弹巡洋舰，它不久后沉没。“莫斯科”号是二战以来俄罗斯损失的最大军舰，也是自1982年英国在福克兰战争中击沉阿根廷的“贝尔格拉诺将军”号巡洋舰以来，40年来全球第一艘类似规模的军舰沉没。对蛇岛上的俄军而言，失去了巡洋舰具备的区域防空能力，前景将变得更难预测。

英国《金融时报》评价说，从很多⽅⾯来说，对该岛的争夺就是这场战争本⾝的缩影。蛇岛具有战略意义，因为那⾥的军事基地可以控制数百英⾥的区域。但这场战⽃也被赋予了象征意义，双⽅都⽤它来⿎舞⼠⽓。

俄军在蛇岛还能守多久？

近一个月来，围绕蛇岛的战斗愈演愈烈。

4月底，乌克兰南部军区宣称用土耳其制Bayraktar TB2无人机袭击了蛇岛，摧毁两座防空导弹、一处据点。5月1日，TB2炸毁了岛上一个弹药库，四天后又炸毁岛上防空导弹。

5月2日，蛇岛附近海域，两艘猛禽级巡逻艇在蛇岛附近海域被TB2摧毁。无人机探头拍摄的夜间攻击画面传遍了互联网。猛禽级排水量为23吨，在两台卡特彼勒柴油机的驱动下，最高航速达48节。这是一款有效的先进武器，但发动机来自美国，轴系传动装置来自英国。猛禽级计划建造24艘，完成17艘，在乌克兰战争中战损5艘。

5月8日，乌克兰武装部队发布的⼀段航拍视频显⽰，⼀架⽆⼈机击落了⼀架盘旋在蛇岛上空的俄罗斯直升机。两天前，另⼀段视频吹嘘⽆⼈机击沉了⼀艘俄罗斯塞尔纳级登陆艇，并摧毁了⼀个短程导弹系统。该帖在电⼦⾳乐响起时写道：“这就是你没有被邀请去蛇岛时发⽣的事情。”

塞尔纳级登陆艇

不过，据俄罗斯国防部称，这次袭击中俄罗斯击落了四架乌克兰飞机、近30架⽆⼈机和⾄少三架直升机。据称有24名乌克兰“破坏分⼦”死亡，乌克兰海军副指挥官伊霍尔·贝德扎伊(Ihor Bedzai)上校死亡。乌克兰证实了贝德扎伊的死亡，但没有说他是在哪场战⽃中死亡的。

一旦黑海舰队失去蛇岛海域的制空权，乌克兰就能不断袭击岛上，以及给蛇岛运送补给的舰艇和直升机。对于这一战略要地，是放弃还是坚守？俄罗斯选择了坚守，并计划部署S-400“凯旋”中远程地对空导弹（北约代号SA-21“凯旋”）。

“如果俄罗斯军队成功占领蛇岛并建立起他们的远程防空系统，他们将控制黑海西北部和乌克兰南部的海、陆、空区域。”乌克兰军事专家奥勒·日丹诺夫（Oleh Zhdanov）告诉英国广播公司（BBC），“如果俄罗斯人成功安装了远程防空系统，他们将既能防守自己的部队，又可以抵达乌克兰的海岸线。”

一旦在蛇岛部署了最先进的防空导弹，周边的北约国家也将坐卧不安。罗马尼亚历史学家多林·多布林库（Dorin Dobrincu）警告说，不仅敖德萨会受到威胁，北约的南翼也会受到威胁。“这对罗马尼亚政府和人民来说非常重要，对整个北约来说也很重要。俄罗斯将有能力摧毁我们领土东部的城市和军事能力。”

俄罗斯军事政治分析员亚历山大·米哈伊洛夫（Alexander Mikhailov）分析，蛇岛驻军能控制进入黑海西北部和多瑙河三角洲的交通，这是两大通往东南欧的门户。“如果有一个军事基地或基础设施，就可能阻止多瑙河上的船只进出。”

乌克兰和罗马尼亚相信，如果摩尔多瓦接下来被卷入战争，蛇岛届时能起到不小的帮助。

2022年5月13日，蛇岛俯瞰全景

乌克兰前国防部长、政府安全顾问安德里·扎戈罗德纽克（Andriy Zagorodnyuk）表示，“如果我们摧毁所有抵达那里的东西，俄罗斯对蛇岛的实际控制就没那么重要了。”他补充说，附近的两个石油钻井平台，也被俄罗斯当作控制和封锁海上运输的军事平台来使用。“我们需要阻止他们进入我们的领海。如果战争继续，从经济生存的角度来看，这非常紧迫。”

乌克兰目前无力反攻蛇岛，但可以用无人机、远程火箭炮、反舰导弹不断袭扰、封锁蛇岛。黑海舰队护卫舰及以上的水面战舰里，只剩下三艘格里戈罗维奇海军上将级护卫舰具备现代化战斗力。所以，连基洛级常规动力潜艇都倾巢出动，用来发射巡航导弹。

二战期间，德国在蛇岛上安装了一个无线电台，用于黑海上的通信。从此，无线电台一直在岛上服务于军民用途。它在苏联时期发展成一个标准的军事基地，拥有一座直升机停机坪、两处码头，码头可停泊吃水深度8米的舰船。岛上配备了弹药库、燃料库、雷达站、防空导弹阵地。它一直是军事禁区，禁止普通民众登岛。

2007年2月，乌克兰在岛上建立了惟一的定居点——比莱村（Bile）。这只是一项权宜之计，为了应对跟罗马尼亚之间的“黑海海洋划界案”。村子里并无人居住，只有几间供士兵居住的防务、一座在1905年日俄战争中阵亡的25名俄罗斯水手的纪念碑。如今在俄海军炮击下，村子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