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的历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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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纯粹的人的感情上来说，亲眼看到这无数勤劳的宗法制的和平的社会组织崩溃、瓦解、被投入苦海，亲眼看到它们的成员既丧失自己的古老形式的文明又丧失祖传的谋生手段，是会感到悲伤的

　　借助热点话题，前些日子集中发了一些和阿富汗有关的文章。其中对阿富汗共产党的介绍，有很多人有如下疑问：

　　1、为什么不搞武装斗争？

　　2、为什么不成气候？

　　我手上的资料也有限，对阿富汗共产党的实际工作了解不多。以我有限的了解，阿富汗的历史有其很强的特殊性，阿富汗共产主义运动又受到冷战和中苏分裂的太大影响。

　　阿富汗位于中亚要冲，战略位置重要，历史上也曾经是个富裕的地方。也正因此，入侵者一个接一个，阿富汗逐渐衰落。但是对阿富汗造成致命打击的是蒙古入侵。蒙古人干了两件大事：一个是屠城，阿富汗几乎所有的城市都遭到彻底的屠杀和破坏；另一个是彻底破坏水利系统，导致阿富汗的农田荒芜甚至沙漠化。这两件事决定性的促使阿富汗彻底衰落。

　　马克思在《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一文中，曾经有这样的描述，可以作为参考：

　　在亚洲，从很古的时候起一般说来只有三个政府部门：财政部门，或对内进行掠夺的部门；军事部门，或对外进行掠夺的部门；最后是公共工程部门。气候和土地条件，特别是从撒哈拉经过阿拉伯、波斯、印度和鞑靼区直至最高的亚洲高原的一片广大的沙漠地带，使利用渠道和水利工程的人工灌溉设施成了东方农业的基础。无论在埃及和印度，或是在美索不达米亚和波斯以及其他国家，都是利用河水的泛滥来肥田，利用河流的涨水来充注灌溉渠。节省用水和共同用水是基本的要求，这种要求，在西方，例如在弗兰德斯和意大利，曾使私人企业家结成自愿的联合；但是在东方，由于文明程度太低，幅员太大，不能产生自愿的联合，所以就迫切需要中央集权的政府来干预。因此亚洲的一切政府都不能不执行一种经济职能，即举办公共工程的职能。这种用人工方法提高土地肥沃程度的设施靠中央政府办理，中央政府如果忽略灌溉或排水，这种设施立刻就荒废下去，这就可以说明一件否则无法解释的事实，即大片先前耕种得很好的地区现在都荒芜不毛，例如巴尔米拉、彼特拉、也门废墟以及埃及、波斯和印度斯坦的广大地区就是这样。同时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一次毁灭性的战争就能够使一个国家在几百年内人烟萧条，并且使它失去自己的全部文明。

　　马克思是伟大的，总能言简意赅地说明问题实质。阿富汗从此成为贫瘠、保守的山地部落国家。在经过长期的落后与挨打之后，在冷战时期阿富汗迎来了转机。由于阿富汗重要的地理位置，苏联和美国同时拉拢阿富汗。美国从1949年开始援助阿富汗，苏联则在中苏分裂后把原定援助中国的大批资金拨给阿富汗。美国帮阿富汗建设了电力、煤矿、教育和公共卫生，苏联帮阿富汗修筑了输油管道和高速公路。阿富汗政府将巨额资金用于国民经济建设，但是从中受益的多半是达官显贵、商人和官僚阶层。这样，城市与农村的差距迅速拉开，城市形成了虚假繁荣。城市西方化了，农村仍然是山地部落时代。

　　在这个时期，形成了阿富汗的现代工业，也形成了阿富汗的现代工人阶级。但是，阿富汗的工人阶级由于生活水平相对较好，是缺乏革命性的。特别是四月革命之后，阿富汗建立了苏式的职工福利体系，国企和政府雇员享受优厚的福利，这使得阿富汗工人阶级依附于官僚体制，成为与农村和农民对立的阶级。甚至1996年至2001年的塔利班政权也拿这个“精英-官僚-工人”的体系没办法。美国扶植的新政府也是如此，连国企私有化都遭到了消极抵制。私有化成功的部门和行业当然造就了新的城市资产阶级寡头。

　　对于农村的停滞不前，在四月革命之后，人民民主党政权曾经试图土改。在之前，达乌德政权也曾经尝试温和一些的土改。但是都失败了。农民不响应，甚至反对土改。这其中的关键，马克思同样早就指出过：“东方一切现象的基础是不存在土地私有制。这甚至是了解东方天国的一把真正的钥匙。”

　　阿富汗的土地分配以部落和村社的所有制为基础，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农民拥有耕地；绝大多数地主是有三个以内佃户的小地主，小地主也参加劳动。尤其在经过几十年的各种左的、右的、封建保守的政治运动后，如今阿富汗的土地状况变得非常复杂。这种土地所有制是部落武装、军阀力量的天然温床。

　　马克思写道：

　　全村的土地是共同耕种的，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每个土地所有者耕种自己的土地。在这种村社内部存在着奴隶制和种姓制。荒地作为公共牧场。妻子和女儿从事家庭纺织业。这些田园共和国只是怀着猜忌的心情防范邻近村社侵犯自己村社的边界，它们在新近刚被英国人侵占的印度西北部还相当完整地存在着。我认为，很难想象亚洲的专制制度和停滞状态有比这更坚实的基础。……要破坏这些村社的自给自足的性质，必须消灭古老的工业。

　　所以，阿富汗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社会。其实不仅仅是阿富汗，很多第三世界国家都有这个问题，畸形发展的城市和城市经济，建立在传统的土地所有制、农村的停滞不前、农业经济的落后的基础上。这样一个社会，内部根本没有社会革命的动力。如果没有外来的推动，将会长期的保持在停滞状态之中，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生变化。

　　殖民主义和冷战，是推动落后地区和落后国家发展的强有力的外部动力。正是由于这样的历史推动，才使地球上大多数国家从传统的混沌状态中开始走了出来。这个过程是血腥、罪恶的，但没有这样的过程，“人类能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马克思）？

　　人民民主党使自己的统治局限于城市，阶级基础是城市既得利益集团，或者可以说就是工人阶级。而当时阿富汗的工人阶级与农村阶级是对立的，而且也不够强大，人数也不是很多。因为人民民主党获取了政权，阿富汗反苏的毛派共产主义丧失了与工人阶级相结合的机会和可能。进一步的，在随后的苏联-阿富汗战争中，更加得不到工人阶级的支持。而不论毛派还是苏派，都得不到农民阶级的支持。因此，毛派共产主义者没有自己的阶级基础，成了一小群先进的、激进的知识分子的团体，而其中一部分团体甚至不得不与圣战者合作。这决定了毛派共产主义者的历史性悲剧命运。

　　毛派共产党人，一部分被人民民主党杀戮，一部分被圣战者杀戮，幸存下来的力量，就更加弱小了。如果在人民民主党政权垮台后，毛派选择拿起武装，要么迅速蜕变为地方军阀，要么迅速被剿灭，没有第三个可能。毛派选择政治斗争而不是武装斗争是明智的，他们应该致力于揭露帝国主义的侵略、反动阶级的叛国，宣传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维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争取劳动者的利益。如果能做到这些，就足够成功了。毕竟，毛派共产党还是从残酷的杀戮中幸存了下来，而人民民主党早已经在历史中烟消云散了。

　　但是前提是阿富汗共产党保持足够的警觉和能力。对此不能过度乐观。不仅仅是由于在70年代和80年代，阿富汗毛派最有能力和水平的领导者都遇害了。还在于，现在的阿富汗共产党的表现并不出色。比如，阿富汗共产党在2019年9月发布的《塔利班向美帝占领者及其傀儡政权投降》一文，对当时时局的分析就是完全错误的，虽然洋洋洒洒地写了那么多。

　　即使在中苏论战时期，很多事情双方还是相对比较克制的，没有走到公然决裂那一步，必要时还会有一些相互的支持。但是在勃列日涅夫上台之后，特别是70年代之后，中国反苏的势头越来越强烈，与苏联的关系越来越紧张。70年代之后，随着中国与美国关系的升温，中国反苏的动作越来越大。可以说，在埋葬苏联这件事上，中国出了很大的力。从全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共同利益出发，中苏本应在阿富汗合作，至少中国也应该是中立态度。中苏的分裂，直接引导了人民民主党与毛派组织之间的敌意和冲突。笑到最后的，是美国，是圣战者，是塔利班。

　　阿富汗的出路在哪里？目前看起来，阿富汗没有出路。只有当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再次进入高潮之后，再次从外部强力输入共产主义，才可能推动阿富汗的真正的历史进步。

　　还有另一条出路。即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彻底失败，世界再次回到殖民时代，大国瓜分势力范围，阿富汗再度沦为某个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殖民地，国际资本主义彻底破坏阿富汗的社会结构。无疑，这条路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

　　最后，用马克思的话结束这篇文章：

　　从纯粹的人的感情上来说，亲眼看到这无数勤劳的宗法制的和平的社会组织崩溃、瓦解、被投入苦海，亲眼看到它们的成员既丧失自己的古老形式的文明又丧失祖传的谋生手段，是会感到悲伤的；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这些田园风味的农村公社不管初看起来怎样无害于人，却始终是东方专制制度的牢固基础；它们使人的头脑局限在极小的范围内，成为迷信的驯服工具，成为传统规则的奴隶，表现不出任何伟大和任何历史首创精神。我们不应该忘记那种不开化的人的利己性，他们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一块小得可怜的土地上，静静地看着整个帝国的崩溃、各种难以形容的残暴行为和大城市居民的被屠杀，就像观看自然现象那样无动于衷；至于他们自己，只要某个侵略者肯来照顾他们一下，他们就成为这个侵略者的无可奈何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