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或已就贸易协议达成默契 双方都在等待时机

博尔顿出局，但并不意味着美国对华政策将会有所调整。（AFP）

尽管腾挪空间有限，特朗普（Donald Trump）还是对中方释放了一些积极信号。他在推特上称，作为友好之举，将10月1日计划对2,500亿中国商品加征关税推迟至15日。此外，随着著名对华鹰派美国国家安全助理博尔顿（John Bolton）的去职，外界似乎有理由推测，特朗普有意减弱决策层中鹰派的声音，尽管压倒博尔顿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其在塔利班问题上与特朗普的严重分歧，与中美谈判并无直接关系。中方发言人在12日的例行发布会上就特朗普推迟加税的举动表示欢迎。值得注意的是，几乎是同一时间，中方公布了第一批对美加征关税商品第一次排除清单，包括16项商品在内。互释善意，在下一轮谈判到来之前为局势降温能否使10月份的第十三轮中美谈判迎来破局，还有待观察。全球化智库（CCG）研究员、国际问题专家储殷教授在接受多维新闻专访时表示，始终对中美贸易谈判的前景持乐观态度，他认为，几轮谈判之下，双方其实已经熟知对方底牌，达成最终协议需要一个时机。

多维：关于博尔顿的突然离场，外界普遍聚焦特朗普对于鹰派态度的转变。作为坚定的对华鹰派，即便博尔顿被解雇是因为在阿富汗问题上与特朗普的分歧严重，但由于博尔顿此前在中美谈判中扮演的角色，还是引发了他离场之后，中美经贸谈判是否会受影响的讨论。对此你怎么看？

储殷：博尔顿与特朗普的分歧并不在于对华政策。因为在阿富汗问题上，博尔顿是一个老派的帝国主义者，是美国扩张主义战略的坚定支持者。他虽然与特朗普在反对自由贸易、反对全球化方面有共同点，但在美国的全球战略选择上，是进攻还是防守，他与特朗普则有深刻分歧。特朗普代表美国的孤立主义政治立场，而博尔顿则持全球帝国主义，这两者的政治立场分歧是深刻的，只是因为对全球化的厌恶，两人才走到一起，现在是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中美谈判受影响不大，还会按照原来的节奏进行下去。

多维：中美原定于9月举行的第十三轮谈判将推迟到10月份举行，而关于贸易战的讨论外界普遍聚焦在十一轮谈判结束之后的局势“升级”上，美国财政部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等手段打出，舆论纷纷指称中美贸易战将会演变为“金融战”，当然也有分析人士认为，特朗普这些手段背后实质意义并不大，你对此有何判断？

储殷：美国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的确实际意义不大,到目前为止，我对中美的谈判前景始终比较乐观。双方基本摸清了对方的底牌，会达成什么样的协议，其实都心理有数。谈判过程出现的问题，很多是因为美国国内政治的需求，尤其是美国的选举。暂时不和中国达成协议，特朗普有自己的考虑，他必须持续释放强烈的信号来巩固国内所谓的保守派。双方要找到一个时机，彼此身段放低，协议便可以达成了，只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多维：从此前特朗普不顾大阪G20共识，威胁对剩余3,000亿中国商品加征关税以来，有一种解读认为，特朗普其实着急了，他比中国更急于达成协议。

储殷：我不认同这个观点，现阶段特朗普如果与中国达成协议，对他而言未必是好事。因为无论什么样的政策出台，反对者总能找到攻击的方式，但他们无法攻击空的东西。所以，没有协议，他们就无法攻击特朗普的对华政策，而一旦与中国的协议达成，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从选举策略上来看，当前对于特朗普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按兵不动，我认为在选举前后或许会出现戏剧性的妥协。

多维：2020年大选年即将到来，特朗普面对的政治压力也逐渐突显。美国前财政部长萨默斯（(Lawrence Summers）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美国和全球经济正处于10年前全球金融危机以来最危险的时刻。与中国达成协议是否会成为特朗普为赢得大选而考虑的主要议题？

储殷：我并不同意这个看法，美国的经济很强劲，就业情况也良好，从美国国内的角度来看，特朗普执政也没有什么问题。发出这样声音的人，基本是美国的精英阶层，但特朗普的基本盘也不在于他们。美国社会的确发生了很大变化，而美国普通民众更关心的是工资水平、就业率等与自身利益直接相关的议题。

多维：特朗普宣布推迟原定于9月1日对中国商品加征关税，有分析人士指出，特朗普此举是担心加征关税对圣诞购物季造成影响，从这个角度如何理解贸易战对美国消费者的影响？

储殷：美国的大众消费是可以替代的，普通民众最多买电器受点影响，衣服纺织品等类别并没有受到很大冲击。中国在美国的供应链条件虽然不可替代，但美国也不至于完全承受不了打击。我认为，可能中美双方都过于乐观了，双方对彼此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我并不认为中美贸易战会成为美国大选的主要议题，因为这个议题其实是特朗普的加分项。在对华政策方面，要做到比特朗普更强硬很难，民主党的候选人拜登（Joseph Biden）松口对华示好，立马被千夫所指。所以，即便是民主党，也不会轻易在对华政策的议题上与特朗普唱反调，因为无论左派还是右派，美国主流意见都把中国当成了主要对手。

中美贸易战对于2020年选情的影响有限，对于基本盘的掌控，特朗普或许胸有成竹。（VCG）

多维： 有美国学者认为，其实美国的民族主义情绪也比较浓厚，特朗普的政治动员在其基本盘内做得很好，即便贸易战会对美国民众的日常消费造成影响，但在政治立场之下，他们依旧会坚定地选择特朗普。所以，这也成为特朗普对华强硬的底气，你认为未来中美谈判前景如何？

储殷：是的，美国民族主义一直就很强，从美国男篮球赛都可以看出来。在贸易谈判方面，我认为妥协是必然的，只是时机问题，双方都会妥协。双方可能已经达成了默契，只是外界并不知道，我一直相信中美双方的高层渠道是通畅的。因为双方的底牌其实都已经亮出来了，双方也都不缺乏谋求妥协的动力。

多维：贸易战一年多以来，近日在CNN等美国媒体上，有分析文章认为，中国在贸易战中的出招重点明确，而特朗普政府方面则表现出被情绪裹挟，缺乏政策连贯性。甚至有美国学者也认为，特朗普个人的特质导致中美关系加剧中美关系恶化。

储殷：仔细研究特朗普的人生轨迹其实可以看出，虽然表面上行事毫无章法，但他也有战略思维。美国国内妖魔化他的人很多，将他的形象塑造成“傻子”、“精神病”，中国国内则又经常把被妖魔化的特朗普继续加以发挥，这一点其实并不明智。我并不认为特朗普的个人特征加剧了中美关系的恶化，就算换一个领导人，未必中美关系就不会出现问题。中美双方目前为止出现的问题，是两个大国，在发展过程中国力上升必然会出现的问题。

多维：有一种观点认为，在中美博弈的过程中，中国更注重向国际社会输出大国形象，而不是只在乎一时的或者狭义利益上的“输赢”，处理冲突的方式凸显出负责任大国的决策思路，由此提升中国的软实力，对此你怎么看？

储殷：只能说美国的软实力的确受到了严重损害，但是否意味着中国软实力的相对提升，还需要再观察。

多维：如果将中美摩擦置于更大的背景下，需要指出的是，中国国力的上升打破了原有国际力量平衡，西方国家常常指责中国崛起利用了原有的国际秩序，当下，中国国力发展至此，有观点认为中国自身的行为方式也需要有所改变。

储殷：这个说法的前半部分没错，中国的发展本来就是利用现有国际秩序，这并不需要避讳，不利用也发展不起来。但应该怎么改变？并不容易，中国模式不仅仅是由外部条件决定的，更重要的是由内部力量塑造。要调整这一套模式，需要解决很多内部结构性问题，而这个过程中还要面临社会矛盾激化的风险，中国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样，有充足的行动空间。回过头来看，欧美国家的招投标、政府采购、环保理念、人权理念、工会理念等等其实也都是用概念来进行贸易保护主义，并没有意义。

多维：特朗普此前老调重弹，要求WTO改变中国发展中国家的认定，虽然其他国家并没有明确表态，但似乎也并没有站在美国的对立面。

储殷：其他国家当然也认同这点，但关于发展中国家地位的认定，具体应该怎么谈其实还涉及很多问题，说白了就是出钱以及承担责任。中国现在是比较特殊的发展中国家，人均GDP还并不高，贫富差距较大。虽然中国有些地区的情况发展很不错，但和西方国家的想象还有一定差距。这个问题我认为可以谈，中国的态度也比较开明。但是外界不能把想法强加于中国，全部按照他们说的来，也不可能，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多维：中美竞争之外，国际局势也正在经历深刻调整，中国官方曾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来描述这一变化，你认为中美冲突会是推动这个大变局形成的主要因素吗？你如何看待中国在这个过程中的角色？

储殷：冷战以后美国主导的一极世界，本来就非常偶然，严格意义上来讲，美国并不具备统治全球的帝国实力。在这种情况下，重回现实主义政治、自由主义世界瓦解是很正常的情况。我同意以上观点，但这个国际局势的调整并不是因为中国崛起，而是美国衰落。而且没有一个国家具备主导世界的能力，冷战时期也是美苏两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