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与朋友一起聊天，谈到我国的南沙群岛与越南又有纠葛时，大家都由衷地希望早日处理好，两国不要再以兵戎相见。有位曾经参加过“中越自卫反击战”的朋友，谈起当年战争的残酷，听了后使人毛骨悚然，令人发指。在交谈中他不解地问我，当年越南的空军为何不参加战争？因我早年曾在空军某部服过役，与越南空军相处过一些日子，或多或少地了解越南空军的一些底细，也许能为解读这个谜起点作用。
我是一九六五年参军入伍的。当时我正在黄泽中学读高二，由于一九六三年蒋介石在台湾叫嚣要反攻大陆，国内曾出现过紧张的气氛。村里一些胆小的人因害怕战争，不肯让自己的子女参军体检。当时我父亲曾是村里的支部书记，为了凑满人数，就动员我去征兵体检了。因我在读初中和小学时，看了很多反映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的小说和故事，对解放军有一种崇高的向往，故参军体检我愉快地接受了。当时村里只有我一人参加体检，凑巧也被合格录取。

参军后，我当时也算文化程度较高，属于文化兵，去四川成都空军的十三航校读书。一九六六年底，由于文化革命的开始，航校内的很多老师被批斗，学校被迫停课。我必修的课程也没有学完，就被提前分配到昆明空军某部。当时我们的基地在昆明的巫家坝机场，也就是现在昆明国际机场，目前还军民两用。

当时基地采取以师带徒的方法接受了我们这批人。我学的是特设仪表专业，在基地里跟随师父维护战机。后又经过短期培训，以自学等方式完成了全部的必修课程。同时我还掌握了较为先进机型的维护技术。
一九六八年秋，我部受中央军委的命令，去执行云南某机场的飞机转场任务。执行这一任务除飞行员外，还要去一批地勤机务人员执行飞机的维修任务。这批地勤人员必须是政治合格，技术过硬的机械、军械、无线电、特设仪表等，共有二十五名人员组成的专家组。我是学特设仪表的，荣幸地被选中。这次同去的还有一名越语翻译。

出发前，基地的政委专门给我们作了动员报告，讲述了越南战争的形势。当时，越南正奋力抵抗美军入侵，中国曾发表强硬的声明：“美国对越南的侵犯，就是对中国的侵犯，中国人民绝不会坐视不救！” 我国人民对越南的战事也十分关心，把中国当成越南的大后方。北部湾事件后，我国军队陆续开赴越南支援作战，并且我们还在经济形势异常严峻的情况下，不惜代价援助，提供物资装备。两国军队并肩作战，称得上是血与火的战斗洗礼。我们这次任务也是抗美援越的重组成部分。政委还传达了周总理的指示，要我们宣传毛泽东思想，显示我军的军威，处处体现反帝、反修的外交政策。

那天，我们乘军用汽车出发。虽没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感觉，但也深感责任重大。由于当时交通及为不便，在途中叫楚雄的地方住了一个晚上，又经过二天的长途跋涉，来到地处云南边陲的某军用机场。这是一个我军培训越南飞行员和越方空军在我边境的一个基地。机场四面环山，处处是青山绿水，是一块得天独厚的盆地。因机场建于抗战时期，是美国航空志愿队陈德纳将军飞虎队用过的机场。曾是驼峰航线的重要组成部分，也为抗击日寇立下过汗马功劳。

由于年久失修，机场需要重新修理。在修理期间，越南的军用飞机要转场到广西柳州某军用机场。军用飞机转场涉及到我国军用航线。根据国际惯例，军用航线是军事秘密，外国的飞行员是不能飞行的。越南的军用飞机转场必须有我军的飞行员飞行。为了确保飞行的安全，越南的军用飞机必须有我军的机务人员维护检修。

我们来到这个边陲机场，看到中国飞行教官和越南空地勤人员，都统一着我军的军装。上绿下蓝，帽微是红五星，两边是红领章。我们的到来，越南空军召开了专门的欢迎仪式，一位越军的指挥官致了简短的欢迎词。在致词时，有名越南翻译在旁边说着。

我们的到来，越南空军的地勤人员显得格外热情,有点同行三分亲的味道。这些地勤人员很大多在中国读过书，有的还上过我国的大学，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但与我们交谈时，他们装痴作呆，否用翻译不可。有人说这是他们是为了维护本国的尊严，我想在外交中或许有这样的规矩，但在工作中，语言的目的是为了达到交流。难道到欧美国家工作说英语就有损国格了吗？在体育活动时，我们与他们打篮球，越方输了就耍无赖，采取换人，拖延时间，到了吃晚饭时还不肯收场。可见当时越南就暴露出一种小国沙文主义的观念。

在机场中，我们看到了上百架飞机停在机场的停机坪上。一些教练机是我军飞行教官培养越方飞行员的；有的是刚参加过越南领空战斗后飞回的；有的是一些苏联的支援越南的米格—15的飞机，很多已停着不能飞行。米格—15飞机与我国生产的歼—5是同一个型号，因当年我国的歼—5是根据苏联米格—15的图纸仿制的，很多另配件均可通用。当时，越南分为南北两部分，美国支持南越的吴庭艳集团，对越南南方人民进行血腥镇压。并以南越为跳板，对北越全面进攻，企图达到长期侵占的目的。

中国和苏联是支持北越胡志明领导的民主政权。但苏联支援的米格—15飞机，没有零配件。一但发生故障后，就无法更换配件，不能正常飞行，只是支援越南的一种形式而巳。即使要飞行也是在各架飞机中东拼西凑，时常是拆东墙补西墙。而我国支援给越南的飞机是有足够的零配件，但我们是从严管理的。国内有明确的指示，要把和越南空军相处的日子，作为一个反修的阵地。即使是一根保险丝、一颗螺丝钉、一块擦布也不能上苏修的飞机。

越南的空军的空地勤人员很能吃苦耐劳。他们凌晨四点钟就起床训练，中午也不休息。地勤人员时常是光着脚在滚烫的飞机上爬上爬下，工作服被汗水湿透，干脆就赤膊上阵，一直工作到下午五点。我们根据这次任务的工作职责，他们飞行过的飞机，我们要上机检查，发现小故障或小隐患要求他们及时排除。他们总会笑着说：“没事，能飞就行了，用不着那么严格。”但教练机是绝对安全的，因有我军的教官，检修有我军的技术人员把关。

有一天，我们听到了越军在飞行训练中坠机，造成了机毁人亡的一级事故。我们感到极为震惊，根据我军的规定，如果发生了一级事故，起码要停飞一个月。要查封地勤人员的工具箱，查封工作日记。待上级各部门派专家组来调查，查出是飞行员操作失误，还是飞机的机械故障，等水落石出，得出事故的结论，并进行通报后，方可飞行。但越方若无其事，稍作整顿，照常飞行。据说他们在飞机出事区域，对飞机残骸进行了简单地处理后，就算了结。使我们感到瞠目结舌，不可思议。他们说：“前方每天在死人，何必大惊小怪。”

当时，越方空军对我们还是比较友好的。开始我们与越方空军一同就餐，早餐是米粥加包子，米粥中放着大量的白糖，甜得简直没法吃。中晚餐的菜肴都较丰盛，有鱼、肉、蔬菜等，有时烤鸡是用脸盆装的。由于吃性和习惯不一样，他们吃蔬菜以生食为主，鱼肉等荤菜也是半生半熟地吃，我们吃了后都拉肚子。向上级反映后，国内给我们派来了厨师，我们就单独开中灶，虽在同一个食堂，但不再一起用餐了。

还有每个星期放映两场露天电影，当时也算较高的文化生活待遇了。片子是从越南带过来的，多数是是爱情和战斗的故事片。是一边放一边由越方在电影的喇叭中翻译。为了答谢越方，国内也送来了片子，当时都是样板戏的片子。有一天，我方放映京剧《红灯记》，银幕上出现李玉和及铁梅的画面时，越方问我们俩人是不是在谈恋爱，弄得我方哭笑不得。

越南空军的地勤人员也是十分好客，时常邀请我们到他们的宿舍中走动。拿出香蕉、苹果、梨及越南带来的糖果招待我们。当时在国内，这些水果都属高档品。但在云南边陲的地区，由于交通不便，农副产品特别便宜。位于机场边的一个小镇，待到赶集的日子，一些苹果、香蕉、波罗、梨像小山似地堆着，只要二分钱一斤。倘若你给两三元钱，老乡就用骡子给你拉来，整个床底下都是。但买杂用品就昂贵了。

记得在机场边有一处温泉，越军也时常带我们去。那里的温泉流出来水温高达摄氏80 度，要经过四个冷却池后才能洗泡。越军得知我们从未泡过温泉，就给我们作了一些介绍。如泡温泉的方式有泡烫、泡腰、坐浴等；在温泉中浸泡的时间不宜超过一小时，要每隔二十分钟上池歇一会；泡过后必须擦肥皂在清水池中清洗，否则全身的流磺气味为使人难耐；泡温泉可治疗和防治皮肤病及风湿病，能化寒祛湿，舒筋活血，消除疲劳等作用。

当时，国内正处“文革”的高潮，我们这些人也受极思想的影响，时常对越空军搞一些恶作剧的笑话。当时人人都要佩带毛主席的像章，像章越大越忠于毛主席。我们出发前把像章做成挂牌式，像现在小学生的校牌那样悬挂着。到了这个边陲机场后，我们又强迫越方的空地勤人员都统一挂，不挂说明他们对毛主席不忠。同时在飞机的坐仓内也挂起了毛主席的像，用暗扣装着，可随时摘下。飞行时“毛主席指引航向！”若飞机出较大故障，无法正常操纵时，飞行员必须先摘下毛主席的像章放在怀中，放可跳伞。这些规矩弄得越方也是哭笑不得，他们把这件事通过外交部告到国内。周总理作了“我们观点不能强加于友国”的批示后，才算罢息。后来军委总政统一制作了毛主席像章和“为人民服务”的横语录牌，成了我军统一着装的一部分。吃饭前我们唱“忠”字歌，还早请示，晚汇报。喊“打倒美帝！打倒苏修！”等口号。起初我们唱语录歌时，越方的全体官兵也立正，听我们唱。喊口号时，“打倒美帝！”他们也用越语跟着喊，当我们喊“打倒苏修！”时，他们就缄口不动。后来他们干脆不予理采，自顾自地吃饭。后见我们愤慨和遣责，就推迟进餐厅，等我们仪式结束后才进来。后来我们又在餐厅门口画了刘少奇的漫画，要他们踏上一只脚。他们是排队进餐厅就餐，当到达门口画有刘少奇漫画的地方，就宣布解散，都有从侧面绕过地上的漫画而进，无论如何不肯踩上。

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们在收音机里听到了毛主席“要吐故纳新”的最新指示，深夜组织学习讨论。临近半夜十二点时，还到越军驻地的宿舍边敲锣打鼓，来回地转着，不时地喊着口号，宣读最新指示，使越军无法入睡。但第二天他们照样在凌晨四点起床训练，傍晚他们悄悄地对我们说：“昨晚一夜没睡，在工作时都打瞌睡。”后来我们不忍心这样折磨他们，每逢深夜就不再到越军驻地的宿舍边敲锣打鼓宣传了。

越军的飞机经过我们两个多月的精心的维护，该有故障的排除，该换的机件更换，做到了精心维护，一丝不苟，万无一失。经我方的飞行员试飞后，认定合格，待命转场。转场前的那个晚上，越军与我们举行了一个联欢会。我们唱了一些京剧样板戏的选段，还演出自编自导的“山东快板”，内容是反映中越两国是唇齿相依的邻邦，并肩作战的兄弟，愿两国人民友谊长在。越军也用越语唱了一些越南的歌曲，讲了些决心打败美帝野心狼，把美侵略者赶出越南去的话。

转场的那天，晴空万里。我军飞行员驾驶着一架架银白色的战鹰直刺蓝天。越南的空地勤人员乘着我军的运输机飞往新的某军用机场。几十架苏联援助的千疮百孔的破飞机，留在机场看守。

中越自卫反击战时，我已转业回到家乡工作。当时越南空军不敢与我军开战，恐怕不乏二种原因：一是越南空军的一些飞机都是我国和苏联支援的，这点家当不堪一击；二是越军飞行员的三脚猫功夫都基本上是我军教的，不敢和师傅对阵。但在中越战争中，越军吃着中国的大米，用中国支援的武器打中国人。这种以怨报德的行径，真是天理难容呀！
                                                

写于二0一0年八一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