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斯拉的神話光澤為什麼暗淡了

10年前，特斯拉還是邊緣玩家。如今，特斯拉年產180萬輛汽車，已經是主流玩家了。在此期間，特斯拉的市值也一飛沖天，使得馬斯克成為世界上最有錢的人之一。

特斯拉的產品系列從Model S開始，這是對標奔馳E級和寶馬5系的行政級大型轎車，舒適，豪華，Model S Plaid在Ludicrous模式下加速度駭人聽聞，布加迪威龍都被甩出一條街。

此後，特斯拉接連推出Model X、Y大小兩款SUV和Model 3入門級轎車，都大獲成功。尤其是Model 3，極大地增加了特斯拉的市占率。特斯拉還推出Cybertruck皮卡，但這個不大成功，反覆推遲不說，上市後還是掙扎多多。

最大的問題則是盈利突然惡化。2024年Q1淨利潤腰斬，被迫全球裁員10%（約14000人），飽受重視的超級充電團隊竟然全員解散，這本來是營造電車健康生態的關鍵。

特斯拉的神話光澤為什麼暗淡了？

首先，特斯拉的款式已經多年不變。Model S是2012年推出的，已經12年沒有更新過款式了，這是主流汽車裡聞所未聞的。即使更新緩慢的奔馳、寶馬也是8年周期，日韓一般是4年周期，中國電車已經說不好了，好像每年都有重大更新，儘管不一定是徹底的改款。大型SUV Model X是2015年推出的，9年了。入門級Model 3本應該更新更快，但2017年推出到現在，也有7年了。只有小型SUV Model Y算新一點，2020年推出，也有4年了。

特斯拉車族有“沒臉沒皮”的家族臉，新推出的時候很新穎，十多年下來，已經看膩了。在特斯拉推出下一代之前，誰也不知道特斯拉會繼續當前的設計語言，還是會換道。但要再看同一張臉十幾年，可能會嚴重影響銷量。新婚夫婦十幾年看下來，也對對方的臉蛋和身材無感了，愛的維繫靠內在品質，但特斯拉的內在品質也開始出問題了。

問題來自中國。

在特斯拉發跡的時候，特斯拉實際上是唯一的玩家，沒有真正的競爭對手。這個局面竟然一直維持下來，難怪馬斯克都得意洋洋地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競爭對手不跟上。Nissan Leaf、Chevrolet Volt都是小打小鬧，連特斯拉的尾燈都看不到。

如今，中國電車像漫天狂飆一樣，突然卷上世界市場，在質量、性能、款式都相當不俗的情況下，以低廉得多的價格，把特斯拉打得踉踉蹌蹌。據說上海特斯拉的成本比美國要低65%。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中國製造和中國供應鏈托一把，特斯拉可能已經被打趴下了。

這其實可以看作美國再工業化前景的預示。

美國的科技和創新能力依然領先，特斯拉首創電車市場就是例證。但美國科技和創新已經高度風投化了，帶來不可迴避的投機性和流動性。

風投不同於常規投資。風投不忌諱風險，但目標在於高風險、高回報、高頻率。風投必須高頻率更換目標，才能在不可能完全迴避的投資失敗損失之後快速撈回來、以利再戰，更在風險沒有暴雷之前收割、轉場。這決定了風投注重創意和領導潮流，但對耐心、長遠的持續改進敬而遠之，那是價值投資的事。

本來風險投資和價值投資各走各的陽關道，是互補的，但美國的經濟生態使得投資越來越風投化。長時間的低利率特別適合風投，周期性的衰退迫使投資者急功近利、落袋為安，去工業化縮小了價值投資的盤面，STEM人才隊伍的萎縮使得持續改進難以為繼。

但任何真正的製造業都不可能光依賴一個好的開頭，持續改進才是持續生存和發展之道。中國製造業的惡性內卷實際上就是極端化的持續改進，弊病和代價不用多說，成效也舉目可見。

這在某種程度上“受益於”中國股市不發達，大量未上市企業不談，上市企業在IPO後再靠市值圈錢艱難，只有靠產銷硬拼。藍海市場只是遙遠的傳說，紅海市場才是現實，持續改進就是產銷的最大底氣。

相比之下，美國CEO最關注的不是產銷和持續改進，而是日常的市值升降，這才是最性命交關的業績之所在，但也因此把持續改進放到“必要的惡魔”的位置，華爾街的青睞才是當務之急。

美國的投資和企業文化對持續改進不再友好，是競爭力滑落的重大原因。

中國製造業的惡性內卷和極端化的持續改進還有鮮明的中國特點：爆發式，而不是緩慢積累。

中國市場很大，但人人求財若渴，末班車心理強大，還都有點小錢。一看到發財機會，馬上一擁而上，行業快速從初創轉進到惡性內卷。其結果是：中國製造一旦跨過技術門檻，很快就能卷到接近甚至超過世界先進水平的位置。

美國還幻想科技積累和“體制優勢”奪回主動權，但看看中國電車就知道了：電池、智駕、機器人製造都是美國先行一步，但寧德、比亞迪、華為們已經遙遙領先了。這一次不是余承東吹的，而是美國大廠CEO和政要的驚呼。

美國還能彎道反超嗎？什麼事情都不能說不可能，但科技不是巫術，中國已經跨過技術門檻，即使有美國反超，中國不僅很快就能再次趕上，而且會在內卷和極端化的持續改進中再次領先。電車是一個例證，互聯網產業是更大的例證，美國一不留神，TikTok、Shein、Temu等下載量遙遙領先推特、臉書等老面孔了。

這不是中國的“體制優勢”，而是“競爭改善血統”。美國要不想像中國這麼“拼”，就很難競爭得過中國製造。誰都不必誰笨，大家都跨過門檻後，比拼的就是踏實和勤奮。美國現在缺的就是踏實和勤奮。

這一點在台積電赴美建廠中都體現出來了。台積電在台企中算高壓鍋類型，卷得也很厲害。美籍員工赴台培訓中，對台積電的企業文化嚴重不適應，有不少臨陣脫逃，還有更多的人告誡後來者不要踩坑。這些還是美籍隊伍中能打、肯干的精英骨幹，一般員工的狀態可想而知。

從投資到企業文化到員工，美國製造業都對持續改進不友好，即使初創開闢了一片新的藍海，也很快被中國製造奪走。這就是特種部隊奇襲和大兵團強攻的差別：前者能打勝戰鬥，後者才打勝戰爭。

歐洲還不如美國。風投沒有美國發達，科技和初創能力不及美國，創新產業不如美國活躍；價值投資的血條不及美國，企業和一般文化比美國更躺平，持續改進比美國好不了多少，在很多方面比美國更靠歷史積累的慣性在滑行。日本還不如歐洲。韓國倒是持續改進方面很拼，但體量遠遠小於中國，比拼乏力。

特斯拉贏得了最初的戰鬥，但正在相持中輸掉戰爭，這才是神話光澤為什麼暗淡的根本原因。

不過特斯拉死不了，特斯拉還在戰鬥。一方面，上海特斯拉是特斯拉的頭號主力，沒有中國車企那麼卷，但也受到捲風影響，更是受益於中國供應鏈，特斯拉可以借中國之水浮起歐美市場之船。中國市場也成為特斯拉的磨刀石，在中國市場活下來成為特斯拉在全球生存的關鍵。

不過中國對特斯拉是雙刃劍。歐美市場倒是有小院高牆的保護，但保護主義妖風吹大了的話，上海特斯拉的出產可能會作為中國製造對待，也被擋在歐美的小院高牆之外，那對特斯拉會很慘。上海特斯拉在國內和中國車企一起卷，在產品款式和技術更新上已經遠遠跟不上趟，脫離美國特斯拉單幹更難，怎麼辦？

這事留給馬斯克去操心吧。

從特斯拉可以聯想到AI。當前風投的風口是AI，美國和中國各有千秋。這本來是互補的地方，美國重技術，中國重應用。現在性質變了，雙贏變成零和，問題是一樣的：美國即使首先突破AI產業化，風投、企業文化和STEM人才也決定了持續改進拼不過中國。美國確實在實行英偉達AI卡禁運，但是誰都知道，這只能減慢中國的進步，不可能終止。在AI的龜兔賽跑中，兔子依然只有一口氣，一蹦之後，不睡覺也跑不動了；但烏龜還在不懈地追趕，怎麼辦？

這事留給拜登去操心吧，特朗普對非法移民、墮胎、起訴拜登才是真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