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各電力企業的總裁們力圖在兩個矛盾的目標中取得平衡。他們通過維持低廉電價以照顧用戶的利益，同時向綠色能源轉換以保護環境。

電 力公司的任務曾經很單純：提供廉價、可靠的電力供應，為城市照明，為工廠提供動力，支持經濟運轉。但現在完全不同了，曾經平凡普通的電力行業在歷史關頭成 為了眾矢之的。在導致氣候變化的碳排放中，電力行業是最大的源頭，人們要求這一行業進行根本性的變革，成為清潔、綠色能源經濟的引領者。向清潔能源轉變是 將於12月份召開的哥本哈根氣候峰會的主要議題。6月份，美國眾議院通過了一項里程碑式的議案，要求到2050年碳排放總量降低83%；11月初，美國參 議院環境與公眾工作委員會也通過了一項議案，要求降低溫室氣體的排放。即使國會不立法，美國環保署也不會坐視不管，因此無論怎樣，電力行業脫胎換骨的改造 將是在所難免的。總部設在北卡羅來納州夏洛特的杜克能源公司（Duke Energy）首席執行官詹姆斯·羅傑斯說：“這將促使一場技術革命的出現。”
擺 在全美3273家電力公司面前、實際上也擺在全球電力企業面前的挑戰是艱巨的。芝加哥的Exelon公司首席執行官約翰·羅說：“面對氣候問題無所作為不 是辦法。但是如果搞砸了，幾十億美元就打了水漂。”譬如，企業可以一意孤行投入100億美元建一座核電站，但可能會因為用戶採取節能措施而遭遇需求下降， 也可能會因為新的天然氣田的發現而遭遇低價天然氣電的競爭。

巨大的利益

Exelon 的羅、杜克公司的羅傑斯和其他電力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們表示，他們熱衷於實現兩個目標：一是從用戶利益出發，保持電價低廉；二是避免可能出現由氣候變化導致 的災害性變化。但這兩個目標之間存在着根本的衝突，從而使問題變得複雜起來。畢竟，降低溫室氣體排放的措施會大大提高煤電等化石燃料電的價格，而為了使其 他電力更具競爭力，也需要提高化石燃料電的價格。

在探求清晰的遊戲規則的過程中，有些總裁甚至願意放棄巨大的商業利益。9月底，3家主要的電力公 司——Exelon、太平洋煤氣電力公司（PG&E）以及PNM Resources公司退出了美國商會，原因在於該組織反對氣候立法。然而與此同時，電力行業也絞盡腦汁，儘量讓立法的細節條款對自己有利。

由於各自的經濟利益點不同，行業內部也出現了爭鬥，因為立法條文每出現一處微小變化，都有可能使某些企業得利，而使另一些企業受損。杜克公司的羅傑斯解釋說：“我們不同的立場反映了各自發電機組構成的不同。”可以說，幾十億美元的得失懸繫於細節之中。

從 一群風格迥異但又經常固執己見的首席執行官身上可以看到這種緊張態勢。比方說，新奧爾良的Entergy公司首席執行官韋恩·倫納德對這些問題進行過深入 思考。他是印第安納州一個教師的兒子，非常謙虛，自嘲說“我這種人居然能當上首席執行官，真不可思議”。不過，他是電力行業最早呼籲對氣候變化採取行動的 高管之一。在2007年美國最高法院歷史性地裁定環保署有權管轄溫室氣體排放一案中，Entergy甚至支持環保人士發表了一份非當事人意見陳述。這使 Entergy站在了大多數電力公司的對立面。倫納德回憶說：“當時我們公司的一些董事會成員認為這樣做會讓公司破產。”

那些持懷疑態度的董事會 成員如今要麼離開了公司，要麼已經退休。倫納德說：“我絕對信仰環保，我很難相信有人會拿我們的星球來賭博。”但他同時也是一位精明的商人。他擔任首席執 行官的10年裡，Entergy的業績在電力行業中名列前茅，1999年到2008年間公司的股東回報率達268%，而同期費城公用事業指數 （Philadelphia Utility Index）的股東回報率僅為70.3%，標普500股指的股東回報率則為-13%。而且該公司的成績是在天然氣發電機組產能過剩和“卡特里娜”颶風災後 重建等不利因素下實現的。倫納德下定決心為用戶提供支付得起的電力。他的用戶很多都來自於低收入階層，在他辦公室的外邊有一面“貧困牆”，掛滿了貧困和受 壓迫的人們的照片。他說：“每一天，這面牆都在提醒我，我們是在為這些人而工作。”

因此，幾年前，當天然氣價格暴漲時，倫納德從成本考慮做出的一 個決定引起了極大爭議：接手位於密西西比河岸邊的一家天然氣發電廠，將之改造成為燒煤和石油焦。工程成本超過10億美元。此舉不但增加二氧化碳排放量，而 且也會增加二氧化硫和水銀等其他污染物的排放。倫納德承認：“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我們想提高燃料多樣化，從而降低價格的波動。”

兩難選擇

環 境保護組織塞拉俱樂部（Sierra Club）向法院提起訴訟，試圖阻止這項工程，但倫納德毫不退縮。雖然聯邦政府為降低碳排放而提高了煤電的成本，但分析表明，即使花錢購買排放配額，用煤 發電仍舊比用天然氣划算。倫納德爭辯說：“燃料上節省下的錢購買配額還有餘，所以用戶利益至上。無論何時，只要你給用戶口袋裡多留些錢，你就算是勝利。”

4月份，Entergy改變了計劃，把工程擱置了下來，但公司這麼做並不是因為環保組織的壓力，而是從成本收益率來考慮的；設備更新所需預算攀升到17.6億美元，而天然氣價格大幅下落。“這完全改變了經濟效益，”倫納德說。
在他看來，這一事件突出反映出電力企業高管們所面臨的矛盾。他說：“一方面要做對的事情，另一方面要滿足用戶的需要，這絕對是兩難的選擇。”
這是偽善之言嗎？支持倫納德的人可不這樣認為，他們說他在環保方面的所作所為讓環保主義者都無可挑剔。“他是目前為止在氣候問題上表現最好的首席執行官，”一位環保政策專家這樣評價。

其他一些總裁卻未能免遭惡評，比如說杜克公司的羅傑斯。他曾做過記者，也曾做過維護消費者權益的工作，投身到電力行業後迅速高升。與不久前才開始拋頭露面的 倫納德相比，羅傑斯早已是個風雲人物，到處宣稱要對氣候變化採取行動。在最近一個月中，他從哥本哈根飛到羅馬，折回北卡羅來納之後又飛到中國，在美國科羅 拉多州的阿斯彭、華盛頓、密西西比州的比洛克西和西雅圖，到處都有他的身影。位於新澤西州普林斯頓的NRG能源公司總裁大衛·克蘭說：“讓人嫉妒的是，他 能出現在每個會議的顧問小組中，而我們卻只能徘徊在參會人員名單中。我們都納悶，這傢伙怎麼有時間管理公司的事？”

在羅傑斯竭力勸說人們改變現有 的非環保政策的同時，杜克公司則在積極活動、四處遊說，避免氣候立法顯著提高發電成本。同時，環保組織曾試圖阻止羅傑斯在印第安納和北卡羅來納建設兩個新 煤電廠。“他是一個典型的兩面派，”“清潔大氣觀察”組織（Clean Air Watch）主席弗蘭克·奧唐奈爾說，“在他的領導下，杜克是全美國在環保方面表現最差的公司之一，他唱環保高調的真正目的是提高公司股價。”

羅傑斯反駁說，杜克正投資10億美元用於風力發電、23億美元用於更高效的煤電廠、5000萬美元用於屋頂太陽能板的生產，另有幾百萬美元用於能源效率的研 究。他還計劃建設兩座零排放的核電站，同時關閉污染大的煤電廠。此外，杜克還與中國最大的發電企業華能集團在碳捕集技術上展開合作。他表示：“說到言行一 致，沒有誰比我做得更好。”而且他說，環保人士不理解他在解決矛盾時所面臨的壓力，“他們只是從清潔的角度來看電力行業，根本不考慮可靠性和用戶的支付能 力”。

衝突

羅傑斯說，像所有的先行者一 樣，他承受了許多不實之詞，而對他的很多攻擊來自於同行。在最大的一次衝突中，以杜克、美國電力（American Electric Power）、皮博迪能源（Peabody）和其他擁有大量煤電機組的公司為一方，Exelon、Entergy及其他擁有更多核電、天然氣和再生能源機 組的公司為另一方。“較清潔”的首席執行官們（比如Entergy的倫納德）對煤電公司以及煤電集中的美國中西部和東南部表示不滿，因為它們長期以來受惠 於低電價，享有由污染帶來的競爭優勢。“因為用煤，30年來它們的用戶比我們的少付20%到30%，”倫納德說，“但空氣中的二氧化碳因為燃煤而增多，也 正是因為它們的所作所為，現在我們都得更多地減少排放。”

羅傑斯表示反對。他說：“20世紀70年代美國的政策方向是設法停止對石油的依賴，所以 政府說‘發展煤電和核電’。三英里島（Three Mile Island）核事故以後，大家就只建煤電廠了。現在來懲罰那些執行國家政策的人是完全不公平的。”如果要求煤電廠承擔更大的清理任務，那麼就相當於“印 第安納州的居民給加州居民發補貼。這是錯誤的”，羅傑斯說。

羅傑斯還補充說，Entergy和Exelon支持氣候立法明顯是出於一己之私利。如 果美國中西部和東南部的電價因為煤電成本提高而上升的話，韋恩·倫納德和約翰·羅會趁機殺進來，把低成本的核電賣進來。 “韋恩在中西部長大，現在他的電站都位於東南部的新奧爾良；相信我，如果他還在中西部的話，他的做法肯定不一樣，”他說。

由於國會和白宮都在盡力 使眾議院通過的法案得以立法，電力行業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計前嫌，協同合作以圖達成一套折中方案，從而避免給任何一派以過大優勢。不過，沒有哪家公司對摺 中方案滿意。隨着立法議程轉向參議院，各公司開始為各自的利益而戰，脆弱的共識可能隨時被打破。同時，共和黨和美國商會等商業團體正對議案發起全面攻勢， 與此相比，電力行業內部的爭執只是這場大較量中的冰山一角。最近，美國商會高調變節，稱其現在支持降低碳排放的基本思想，不過仍然對眾議院議案不滿。“絕 大多數成員公司贊成我們有關氣候變化的政策，”商會發言人埃里克·沃爾施萊格說。

有人說有關氣候變化的政治較量太激烈，為立法設置了不可逾越的障 礙。不過，大背景已經有了變化。美國半數以上的州已經對可再生能源的一定比例作出規定，許多州已設定出碳排放的上限。而且，雖然電力企業都在爭相減少立法 對自己的影響，但大多數領導都贊成倫納德和羅傑斯的觀點，認為有必要對氣候變化採取措施。而且他們意識到，儘快把法規確定下來對他們企業的長期利益是有益 的，可以避免建設新電廠犯下代價高昂的錯誤。羅傑斯說：“如果國家需要碳排放低的電廠，我可以建，不過現在我就得知道規則。”而且，越早行動，成本就會越 低。倫納德說：“如果現在我們無所作為，將來花費的成本會高很多倍。”
明確立法顯然會鼓勵對清潔技術的投資。提高二氧化碳排放成本，比如設立排放上限，就會有更多的錢投入到低碳技術的開發中。NRG能源公司的克蘭說：“讓我們因為實行綠色政策而賺錢，讓我們調動美國資本主義的能動性，推動社會所期望的變化。我覺得追逐利潤沒什麼錯。”

倫納德對未來很有信心：“溫斯頓·丘吉爾的一句話我永遠銘記：其他路都走不通後，美國人一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好消息是，我們現在已經無路可走了。”
作者： 約翰·凱里（John Car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