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由“人民币交易与研究”微信公众号编译自6月17号发表在纽约时报上的文章。原文作者Paul Robin Krugman是美国经济学家及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2004年麻省理工学院年度杰出校友,曾任普林斯顿大学经济系教授,现任纽约市立大学经济系教授,是新凯恩斯主义经济学派代表,200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
直到最近,我都不认为世界范围内会发生国家之间的贸易战。相反,我觉得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有点像日本的KABUKI(源自日语,歌舞伎或者倾语者的意思):美国的主要贸易伙伴做出表面上的让步,或许还会给特朗普关心的企业带来一些利润丰厚的回报;然后,特朗普对外宣称贸易战“我们打赢了”;最后贸易战又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一如既往地再开打。这种“赛制”看起来跟世界杯的每四年进行一次类似,而世界杯往往伴随着“世界悲”。
我之所以期待这一相对比较“温和”的结果,不是因为特朗普会得到或者采纳比较好的建议;而是所有的一切我本认为都是由大资金决定的:企业基于跨国增值链的要素分工的运作模式和开放的世界贸易体系可以永续的进行下去的种种假设中,在全球范围内投资了数万亿美元;一场贸易战会破坏所有这些投资,使大量资金陷入困境,所以大企业要么设法将信息传递给特朗普,要么至少让国会的共和党人知道,因为共和党人会采取行动限制特朗普的回旋余地。
但与几个月前相比,这些政治考量现在看起来已经不是那么回事儿了。随着白宫经济顾问盖瑞·柯恩(Gary Cohn)的离去,大企业是否能真正进入白宫已经尚不清楚;另外,国会共和党人害怕特朗普的支持者的这种态度也就决定了,共和党人不愿意在在任何事情上采取立场,即使事关巨额资金。
与此同时,贸易决策是在没有任何一个懂贸易经济学的人的参与下、特朗普心血来潮时做出的(而可怕的是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自认为了解经济)。
特朗普的外交(贸易)政策(不仅仅是贸易谈判技巧,还有对他国的赞扬和鄙视)在世界范围内营造了一种针锋相对的世界氛围。没有人愿意给特朗普一个胜利的假象,被选举的官员如果这样做了,就会受到选民的嫌弃。
因此,一场严重的贸易战现在看起来很有可能爆发,所以也是时候考虑一下贸易战对美国可能意味着什么了。而我认为主要有三个问题需要一一解决:
1、美国最终施行的贸易关税会有多高?
2、这会减少多少世界贸易总量?
3、贸易战对美国的代价会有多大?
这些都是最直接、最切中要害的问题,我会在下文中一一解释。而我在此把我最终的计算结果先呈现在这里:全面的贸易战可能意味着美国会把关税关税提高到30%-60%之间;贸易总量的减少比重可能是70%;同时,美国的GDP很可能只减少2-3%。然而这一数字在计算的过程中并没有考虑到“去全球化”趋势可能会带来的破坏性的影响。
关税会有多高?——人人皆输的困境
首先需要回答的是“贸易战”是什么的问题?在当前的背景下,贸易战指的是他国把目前世界经济的主导权掠为己有,放弃目前限制其关税的规则和协议,并开始单方面以自身利益为考量而设定(最优)关税。
就像在其他问题上的分析一样,特朗普在贸易方面的政策或者政策感知往往与现实相距甚远,尤其是欧盟为首的,其他主要经济体的经济政策表现至今都算不上差强人意。
多年来仍有许多人基于以下两种方法中的一种模拟贸易战,这两种方法最终都能得出类似的关税水平。
第一种方法是,假设政府确实最大化了本国收入,或者假设一种客观职能,这一客观职能给了组织优良的利益集团以额外的权重。
第二种方法是,靠国际贸易协定在成为常态以前的主观历史经验来模拟贸易战。
根据最基本的国际贸易理论,我们可以算的出来,任何一个大到足以影响其所进出口的产品的经济体都有一个大于零的“最优关税”。“最优关税”存在的原因是大国经济体通过限制其贸易,可以提高它的贸易条件,贸易条件指的是出口产品价格/进口产品价格。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贸易条件提高可以提升大国经济体的实际收入。同时,最优关税下的关税提高所带来的收益也抵消了贸易数量下降而引致的国内产品替代成本。
可是问题来了,贸易关税是具有对称性特点的,就是提升关税的国家也会面临他国同样提升贸易关税的威胁,这样的话,提升关税的国家最终就落到了贸易出口减少的境地,同时又无法获得贸易条件改善的好处的境地,这一局面严重一点就是贸易战。而贸易战本身更像是一场军备竞赛,因为贸易战的战场上没有胜利者,只有大量的资源浪费。
所以,国与国的贸易问题上,本没有“最优关税”这么一说,因为我们永远都无法衡量最优关税的影响会有多大。
如果必须进行测量,那我们就需要一个“可计算的一般均衡”世界贸易模型,这一模型可以显示出关税税率是如何影响生产和贸易流量的,同时这一模型还要具备根据实际数据进行校准的开放性特点。
另外,我们还必须要能找到这一模型的“纳什均衡”,这一纳什均衡的含义就是无论别国针对本国的最优关税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本国都将执行自身的最佳策略。
而这就会涉及到很多假设,并且结果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一个国家的商品能否轻易地被另外一个国家的商品所取代,而这就是一个比较难估计的参数。
尽管估计很难,但就近期的学术成果来看,还是有部分学术大家做出了各自的估计:Ossa在一定的假设之下发现,一场贸易战将导致将近60%的关税,而Nicita用了跟Ossa稍有不同的假设发现,贸易战如果开打,那时的关税将比当前水平下的关税高出32个百分点。
要是以上的内容太抽象,那我们看一下历史这面镜子会照出来什么:在美国创造贸易协定系统之前的最后一个最为严重的美国贸易保护主义行动——斯穆特-霍利关税(the Smoot-Hawley tariff)最终降关税推向了45%左右的水平,这一关税水平非常之高,进口货物无一豁免都受到了这一水平关税的影响。
可能有人会说,为什么不举例1932年贸易关税都达到了59%呢?因为这一贸易关税率水平算是当时的一场意外,或者说这一关税水平比贸易保护主义着想要达到的水平还要高,当时通货紧缩推高了那些以美元计价而非以百分比计价的商品的保护率。
所以总结来看,历史和数量模型都表明了一点,一场贸易战将导致相当高的关税,其税率很可能超过40%。
美国贸易量会减少多少?——70%
对于任何给定的关税税率,贸易量的减少都取决于进口需求的弹性,进口需求弹性的意思是指进口商品的价格每提高一个百分点及其所带来的进口数量减少的百分比的比值。
进口需求弹性也是很难估计的,因为我们很难进行试验并测算。(汇率波动也是会影响进口商品的价格的,虽然这只会带来一些短期的贸易效应,但是大部分学者都认为长期的弹性指数要大得多。就目前已有的文献来看,对进口需求弹性的一致估计是3~4.)
然而,如果我们真的相信最优关税战争,那么战争对贸易数量的效应相对进口需求弹性的效应却出奇的精确或者说敏感。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最优关税也取决于弹性值。
如果别国可以很容易的取代另外一个国家的产品,那么相对本国来说,最优关税是相当低的,否则,将会很高。
所以高弹性意味着低关税,低弹性意味着高关税,贸易的下降是相似的。而我的计算结果是考虑到各种情况下贸易量会降低约70%。
如果这一计算结果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将面临世界贸易的大倒退。
下图显示了世界贸易(出口+进口)占1950年世界GDP的比例;70%的减少将使我们回到50年代的水平。
所以,如果特朗普真的要让我们陷入贸易战,那么全球经济将会变得更加不全球化。
成本有多大?——也大也不大
“当我让我的政治感受凌驾于我的经济分析时,我总是感到非常难受。”
人们可以说贸易战不好,但是千万别说贸易战是具有毁灭性的。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应该用以上我提到的一般均衡贸易模型进行计算。计算的结果显示,贸易战带来的损失是巨大的但不是极其大的,损失的数量大约占到美国GDP的2~3%。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解释为什么这些损失并不大。
首先,我们把进口需求看作是普通的需求曲线,关税的成本用消费者剩余损失的形式表示(图2)。
还记得国际贸易经济学知识的人应该会知道,市场扭曲的代价通常使用一个近似三角形带代替。
因此,当关税推高了消费者的进口商品价格,导致他们购买的进口商品减少时,福利损失将大致相当进口商品的下降数量与关税税率乘积的一半。
如今美国目前将国内GDP的15%用于商品进口。如果我们假定贸易关税将升高至40%同时贸易数量下降70%。那么福利损失是20%*70%*15%(=GDP的2.1%)。这不是个小数目,但这也不是个特别大的数字,当然要是贸易战持续进行下去,这个数字就会很大了。
混乱
但是这一经济福利损失计算可能忽略了一个真正的点:那就是混乱。
美国目前的出口数额约占美国GDP的12%,并非所有的出口产品都是原产于美国并由美国国内获得全部附加值的,因为有些产品是在美国加工后出口到国外的。但是,全球目前还有大约十分之一的国家从事为外国市场生产商品的国家。如果贸易战来了的话,那么全球将有大约900万或者1000万的工人面临失业。此外,许多以出口部门为主的国家将受到宏观经济学中的乘数效应的影响引起服务行业人员的失业。
根据以上分析,我们可以从已经发生的事情中不断地推演出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到目前为止,我们可能只是在最终即将到来的贸易战的路上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摩擦,但对大豆种植者来说,这种影响其实并不小,因为大豆种植者已经面临了销售价格大幅削减的风险,钢材需求者也面临着更高的成本。如果贸易战爆发,预计还会有更多类似的故事发生。
不过,还好这一切会不会即将发生还不确定。而我,仍然很难相信我们真的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但我也没有特朗普会让贸易摩擦停止的理由,更没有其他国家会屈服于特朗普要求的迹象。
(责任编辑: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