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與死之間——讀《惜別》 |
| 送交者: 2025年01月25日08:20:14 於 [世界時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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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闊海 之所以會讀《惜別》,是因為兩個原因: 一是知道止庵之名。二是因為該書台灣版的封面設計:一大片的黃色中,兩三撮黑色的漢字,彷佛漫山遍野的黃土地中人類留下一些稀疏的腳印似的。 止庵,根據網絡上的信息,原名王進文,生於1959年。我第一次讀到他的文字,是十多年前讀的《周作人傳》。當時對他就頗有好感。 然而成年人是不容易迷信的,一個人某本書寫得好,我未必會想看他所有的書。誰知道他是不是那類只寫出過一本好書的作者呢? 這樣看來,台灣出版社《惜別》一書的封面設計或許是我決定把此書搬回家的更重要的因素。誰說藝術無用的?《惜別》的書籍裝幀設計藝術對我很有用。 這本書領回家之後在我的書架上放了幾天。那天第一次讀它,碰巧是一故友的忌辰。 我不是有神論者,頂多算是不可知論者。然而也不禁想:遇見《惜別》的緣分真的很奇妙。 《惜別》簡單地說是關於止庵母親生重病而亡故之後作者的綿綿思緒。其中有與作者母親有關的一切細節,作者因母親的病故而產生的關於生與死的種種思考,包括個人的、一般的、社會的、哲學的,等等。 雖然大家都知道:人皆有一死。許多人拜中國文化之賜,聽說過孔子“未知生焉知死”的高論。然而具體的死亡,特別是活生生的親友之死亡,依然對我們每個人有強烈的震撼。 對止庵而言,母親的病逝是一個大事件。在《惜別》出版之前,那只是對於止庵及其親友而言的大事件。在《惜別》出版之後,對於該書讀者中的一部分人也成了大事件。 王羲之在其《蘭亭集序》中說,“死生亦大矣”,感嘆死亡對人的衝擊(大事件)。可謂萬古同悲。 跳脫一點,老子、莊子都想方設法消解這一衝擊,不論是“天地不仁”,還是“齊死生“之論。大家比較熟悉的蘇東坡在其《赤壁賦》中也說,”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歸結為“變者”“不變者”的兩個視角,接近了老莊的天地大視野,抹去了個體的死亡引發的悲慨…… 想象中的死亡,陌生人的死亡,遠方的個人的死亡……對於個體的衝擊有限,大約是因為其抽象、遠距離之故。 親友的死亡則大不同。因為熟悉與切近,你對於那親友有許多的記憶、想法、感知,你知道且記得和那人互動的諸多細節,你們的生活有許多交織糾纏的部分:共享的時空與經驗、共有的煩惱與痛苦……而死亡的到來顛覆了生者對生活的基本預期:一切如常。 一切不再如常,當某一親友離開了人世。 止庵在母親病故之後依然時常夢到母親,他清點母親的遺物、閱讀母親的日記、書信、回憶錄、甚至觀看母親生前看過的影碟、造訪母親生前足跡所至、照料母親的花草盆栽……乃至最終寫出《惜別》一書。 止庵和母親的關係真是:相見時難別亦難。 九月懷胎、一朝分娩。血光之災的”母難“之後,母子才得相見。然而他看着母親衰老,特別是最後三數年的病與死,可謂”別亦難“。 因為難,所以惜之。 所以他不厭其煩地記錄下來那些和母親有關的種種細節。因為在具體的物件、個人身上,似乎殘留着母親的身影。通過這種書寫,止庵在想象中復活了母親。 從《惜別》看,止庵與母親相處的時間不少,尤其是去世前那幾年。他和母親許許多多朝夕相處,因此也有了海量的細節可以回憶與記錄。 而一年多前去世的故人是我的一位老朋友。可惜,他為我留下的細節實在有限。一年前正當壯年的他遽然離世。我們雖在社交媒體上遙遙注目,偶爾簡短交談,卻彼此都想不到這友情的終點飛速到來。武漢肺炎疫情前,我們還見了一面的。但誰都沒想到:那竟然是我倆最後一次會面。 尼采說:人最大的悲哀就是無法預知未來。誠哉斯言。 止庵如果能夠預知母親的未來,這本《惜別》或許不會存在。我的故友如能預知自己的未來,那一次我們的會面當有絕大不同。我如果能預知好友的死亡日期,那一次的會面絕不可能是我們最後一面。 死冰冷地否定了任何可能。 對於死者,生的可能,生中的各種可能都被否定了。對於生者,新的與死者連接的可能被否定了。 止庵可以想象、回憶、做夢,收集整理母親的遺物,甚至寫成《惜別》這樣一本書來紀念她。然而他與母親真實的連接終止於她的死亡。想象的連接還在,在作者的頭腦中、日記中、夢裡、寫作中、與他人的交談中、《惜別》中……但真實的連接已經不可能了。 故友離世後,我寫了多篇詩歌與散文祭奠他。在我的文字、想象中,他依然活着。然而與他見面的可能卻不再有了。 而在未知的將來,當今日的生者也死去,當今日書寫的文字也灰飛煙滅之後,死者是否再死了一回呢? 在我看來,《惜別》一書是止庵對死亡的一次反抗。讓我聯想到加繆對荒誕人生的反抗。死亡如果算作人生的一部分,那麼也是荒誕的吧。 加繆認為:人生荒誕、無意義。於是反抗這無意義就成了人生的意義。加繆是個作家,他發生致命車禍而死的現場據說找到了他未完成的作品手稿。他筆耕不輟的事實是否暗示了:寫作是他對荒誕人生的反抗? 在《惜別》中,止庵母親在臨終前陷於“老病”的困境中的內心世界,從她自己的行動、書信、日記中表現出來,頗為感人。死亡對人最大的考驗或許不是死亡這一事件本身,而是死者生前對即將到來的死亡、即將消失的生命的思考。 對生的留戀、對死的恐懼,這兩者大約是一枚硬幣的兩面,也是幾乎所有人都無法逃避的詛咒。止庵的母親得了癌症,其治療的過程讓她得以充分體會這兩種人生的況味。我不知道那是幸運還是不幸。 說幾乎所有人,因為我不知道我的故友是否深切體會過這兩種狀態。他的死那麼突然,死前似乎毫無預兆。而他又正當盛年,死亡似乎還在遙遠的地方。 壯年時突然死亡大約減少了“老病”帶來的痛苦吧,那麼是否也減少了預見死亡而抱有的對生的留戀與對死的恐懼呢?沒能體會到那兩種人生的況味,對故友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在思考生死問題的時候,頭腦是容易混亂的。《惜別》引述了很多書、很多作家、哲人關於生死的思考。一位書友評價:”掉書袋“。然而我不覺得。 因為人的思考很少可以憑空而作。關於生死的大問題,古今中外的思考何其多哉!我們今人的思考大約難以跳出這個範圍。如果古人的思考能夠成為一種借鑑、一個出發點,幫助我們思考更深入一些,豈非善莫大焉? 閱讀《惜別》,對我是一次關於生死的對話。止庵在與母親、自己對話,也在與古往今來的諸多哲人、作家對話。閱讀《惜別》的過程在我是與他們所有人的對話。 現在,當我寫下這些文字,也是在與他們對話。而讀到這些文字的網友也在參與關於生死的對話。 生與死之間,究竟是神秘的斷裂還是奇蹟般的延續?無人知曉。我們知道的只是:這二者互相否定對方,一個生命只能在兩者之間選一種狀態。 事實上,“選”的說法有誤。生命體似乎對於生或死都沒有選擇的權利。生與死都是我們無法選擇的事件。生與死只是不斷發生着,尋常而神秘。 《惜別》以冷靜的筆觸、克制的敘述,讓我們得以好好審視一個人的生病與死亡,以及由此引發的思考。這一思考有時是輕快的,更多的時候是沉重的,然而作者克制的筆觸讓人感到平靜,陷入深思。沒有廉價的煽情,充滿了豐富的細節、有意義的片段,和讓人思考的議論。《惜別》讓我讀來有“無法自拔”“陷進去”的感覺。我未必同意作者的所有看法,卻無法不對其中的某些敘述感同身受。 好久沒有感受到讀完一本書沉重與愉悅同時並存的狀態。《惜別》讓我感受到的了。 蘇格拉底說:未經審視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死亡作為人生(唯一?)的大事件,值得我們所有人的認真審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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