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礁

上边的标题是开玩笑的，我要说的是篮球场上小的不能再小的小故事。

20025年又回到母校北师大工作，我那时的体育爱好是打篮球，到学校安顿下来第二天早上，就兴冲冲抱着篮球到了球场。北师大的北太平庄校园内有一个很好的体育场，400米标准跑道环绕着一个足球场，篮球场在体育场东南边，有四个标准大小的篮球场。

球场上的篮球架还不错，场地还是塑胶地面，但却坑洼不平。我很快就和大家混熟了，早上打球的大都是住在校园附近的，各色人等都有。有个校内的人打球时告诉我，这个塑胶球场几年前承包给一个校领导的亲戚修建，该亲戚的公司根本没有修建球场地面的资质，拿到项目后还偷工减料，大大减少了配方中的塑胶比重，致使地面在太阳下一晒就变成一滩烂泥，一踩一个坑，地面就变得坑洼不平了，天热时篮球还会粘到地面上。

后来每天早上在球场上都会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士，拿着篮球自己在一边打，有时我们比赛缺人叫他他坚决不参加。我有时候和他一起投篮练习，攀谈起来，他原来是退休的马列学院的博导教授，姓王，退休前任学校后勤分党委书记，学而优则仕，这是现在高校和科研单位的常例。他和我说了不少学校承包工程，校领导在里边上下其手的黑幕。我那时离国已经快二十年了，老王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中国官场贪腐课。

大家对篮球场地面的抱怨不绝于耳，校领导却坚持充耳不闻，直到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夕。不知谁牵的线，美国奥运代表团男子篮球队选定北师大做他们的训练基地，并出资提前在北师大新建成的体育馆内修一个标准的篮球场，商定奥运过后该篮球场就留给北师大。那届美国男篮的队伍很强大，有科比、詹姆斯等一众球星，史称“梦八队”，学校怕在老外面前丢脸，决定重修室外篮球场的地面。

我们早上打球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很兴奋，但老王给我们泼了冷水。他说，该工程没有交给校后勤，却由与体育完全不相干的校图书馆接过去了，老王退休前校后勤的同事透露给他这个消息，并说工程质量一定好不了。

一个月之后篮球场施工完成重新开放了，地面不只是质量不好，而是完全的崩溃。地面由一块块一米见方有空洞的硬塑料板拼成，放在地面上，塑料板与地面没有粘接，走在上面噗噗作响，还会扬起塑料板下的尘土，虽然这样不发黏。老王和我说，该工程是一个校党委副书记亲戚的公司做的，他还说了一句风趣的话，“治聋子治成了哑巴”。

由于有美国男篮练球，奥运期间北师大严禁校外人员进入，体育馆更给圈了起来，进口有安检设备，仅有少数有关人员凭特发的出入证通行。北京市委批给北师大5千万元，将环绕整个校园的外墙粉刷一遍。这是北京办奥运劳民伤财粉饰面子最小的一例。

奥运过后，我们有时候有机会在科比他们打过球的那个室内篮球场打球，条件很好，一小时收500元。北师大室外篮球场修地板期间，我们有时候到北师大西门对面的北京邮电大学打球。北邮篮球场早上开门很晚，说是有校领导和大专家的住所靠近球场，嫌我们一早打球吵了他们的觉。

后来我好久没见到老王，问起来说老王出事了，他有狂躁型抑郁症，一天在家里拿菜刀杀死结发妻子后自杀。平常星期天早上老王打一小会儿球就说要回家给在英国留学的女儿打电话。一个“圆满”的家庭悲剧了。

早上打球人员很杂，人来人往，一起打几次球就能熟起来。有一个40多岁的男子，每天开奔驰车过来。自称曾是江西省直机关的一个处长，下海做生意挣了钱，那时在股市做操盘手，动动手指就有大钱进帐，不讳言他在北京养有女人。他说，他在股市交易厅要谨言，因不少毫无股市知识的大妈们泡在交易厅，听到他漏出哪个股票的代号就跑去买。中国股市中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想发财的“韭菜”。

不过那时候中国股市上涨，大A冲到了6000点，瞎撞有时也能挣到钱。一起打球的还有一个北京汉子，本职工作是开卡车给超市送可口可乐饮料，看到别人在股市挣了钱自己也心动，请教那个“操盘手”帮他开户选了一款股票，投进去4000挣了1000多，一下就开始睡不着觉了，不知如何再挣，更担心挣到手的钱再亏进去，见人就唠叨这个。有一次我半开玩笑的给他出了一个主意，我说，你把本利都从股市里取出来，用挣的那1000多块买一个大火腿挂在门上，每天早上出门上班前啃一口，说一声“我享受股市挣的钱了”，这样你一天都很爽。他知道我在开玩笑，没生我的气。现在想，要是那个“可口可乐汉子”真听了我的话，挣了点小钱马上退出中国股市能省多少烦恼。中国股市A股30年来已经很多年徘徊在3000点附近了，股民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有多少散户的血汗钱填到股市永远塞不满的窟窿里。

我们早上一起打球的还有一群看神态和打球动作像乡下人的，有中年人也有年轻人。和他们聊起来知道，他们大多是苏北乡下人到北京闯荡的，都是在北师大西边“金五星”大卖场租铺位卖货的小老板，大都是卖文具、体育用品一类的小商品。我到“金五星”去过，铺位很挤，购物环境很差、卖的大都是质次的假货，当然很便宜。这几个苏北汉子已到北京拼搏十几年了，老婆孩子也都带了过来。我和他们聊起孩子在北京的上学，那时新闻上常有北京的农民工子弟学校被强迫关闭，孩子失学的消息。他们说，在北京上到初中只要肯花钱还能找到学校，到高中一定就要回家乡上了，因北京和外地不是同一个高考试卷，没有北京户口也不能参加北京的高考。问起来他们大多都有两个孩子，那时候还是独生子女政策执行很严格的时期，我问他们生两个孩子有没有麻烦，他们说没事，回家过春节，家乡的村干部还鼓励他们再生一个，知道他们能交得出罚款，村里就可以拿这些钱用。几年后我离开北京，听说“金五星”关闭了，不知这群球友是否在北京找到了别的生计。

人生或许就像篮球场上的比赛，有汗水，会受伤，有赢球的欢愉，也有输了的失落。不管是在球场还是人生，我都希望场地规整，比赛公平，每个参赛者输赢都有好心情。

2024年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