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之城

当今，反智主义盛行。

无论是新闻媒体，还是所谓的专家学者，他们在权力看似有意无意、实则别有用心的纵容下，信口雌黄，混淆视听；而更多的良心媒体和真正的专家学者，或频遭打压，或在公共领域主动或被动地集体失声。

越来越多的公众，正在失去对新闻媒体与专家学者的起码信任与尊敬，曾经的“权威”甚至成了被大众广泛嘲笑与奚落的对象，这种互联网与特定环境相互作用、不断强化的结果，最终便酿成了一场充斥于全社会的反智主义狂欢。（清华孙立平教授语）

近日，人民日报的文章——“整个国家都洋溢着乐观向上的氛围”，便是一例。

有人说：见过无耻的，可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什么是新闻？什么是宣传？

2023年上半年，方力钧在日本福冈亚洲美术馆展出的作品之一

请看最近的两则报道：

报道一：

西方媒体报道：12月31日，也门胡塞叛军武装的四小艇在红海袭击了德国“马士基—杭州”号集装箱货船，“马士基—杭州”号商船向美国在此护航的舰船求救，美舰派直升机击沉了也门胡塞武装三船，打死10人，另一船逃走。

这则报道，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有因果，是事件的完整报道。

这是新闻。

同样的事件，央视是这样报道的：近日在红海，美国舰船击沉了三艘也门胡塞武装舰船，打死10人。

报道中不但隐去了美舰攻击胡塞武装的真正原因，而且对德国商船只字未提，结果给受众的印象就成了：美国舰船横行霸道，毫无道理地袭扰胡塞武装的船只并打死10人，进而让公众认定美国的横行霸道。

这是宣传。

报道二：同样是报道一场大雪，降在中国与降在美国，效果却完全不同：

首都北京：喜降瑞雪，积雪60厘米，大雪有利于提高空气质量，杀虫除病，增强人民健康和春耕春播农业生产，全市人民在市政府相关部门组织下，奋力清除积雪以保障交通畅通。

美国华盛顿：突降暴雪，积雪59厘米，上万架次航班延误，多人无家可归，道路交通严重受阻，车祸连连，现已进入紧急状态。

这就是宣传！

你无法否定其中的部分事实，但通过剪裁与取舍，向公众传递的信息有了“爱憎分明”的特点，可以形成完全颠倒的效果！

这还算是好的。更多的是：宣传可以编造谎言，可以无中生有！

新闻的核心是：追究客观真实。而宣传的核心则是：讲究主观效果。

当一个时代的新闻被宣传所替代时，真相就被粗暴地强行抹去，剩下的只有官方机器的鼓噪。

一个没有真相的社会，自然是谎言当道，群氓起舞，反智盛行。

有曾在官方媒体工作过的网友说，中国的编辑往往具有双重性，他们既是“新闻人”，又是“审查者”。

当所有的即时信息都必须审查优先时，又何谈新闻？何谈真相？所谓的新闻人也只能是加了引号的。

相信我们对上述的这些现象并不陌生。

由一位著名科幻作家的话引申开来：现在的一些人都相信，我的宣传比你的新闻更有效，更受欢迎！我的无知比你的博学更优秀，更能畅通无阻！

反智，正在成为一种潮流。通过媒体，通过所谓名人文化，通过时髦的大众营销，共同成为了新时代反智并驾齐驱的三驾马车。

可以想见，长期浸淫在如此不健康的社会环境下，以及长期被居心叵测的宣传所误导的底层民众，会有怎样的认知水平！

问题是，今天我们该相信谁？

相信媒体吗？可现今的众多媒体，包括所谓的主流媒体，早已沦为了虚假信息的泡制者，甚至根本就是谎言的源头！

相信专家学者吗？可如今的专家，往好了说，专业知识本身就存在局限性，他们不但会犯错误，而且常常在他们根本不熟悉的领域品头论足，误导公众；如果往坏了说，他们中的部分人，已经彻底违背了应有的专业精神，丧失了起码的道德良知，习惯于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黑白颠倒，指鹿为马。

教育的普及，信息的爆炸，新闻的快速传播，使得曾经为少数人、少数机构所垄断的局面被打破，这本是社会进步的表现。但在海量信息面前，倘若人们不具备对信息进行甄别和判断的基本能力，就会被虚虚实实的信息海洋所淹没。

而甄别信息真伪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首先要通过大量的观察来甄别具体的人和具体的媒体。我们很难相信一个说谎成性的人，其口中吐出的话能有多高的真实度。我们也很难相信一个动机先导、毫无底线的媒体能够报道出具有说服力的真实新闻。

所以，在质疑中不断进行多信息源比对，相互印证，去伪存真，才能少受骗，少上当。

记得几年前曾在国内参加过一次国际局势研讨会，在座的不乏当时国内的知名专家，其中印象深刻的是学者沈志华的发言。他一开始就申明：你们所讨论的问题不是我擅长的研究领域，我不懂，没有发言权，我只能就我所熟悉的历史发表一点看法，不一定对……

这才是真正的专家！因为他能够清楚地厘定自己知识的边界在哪儿。可惜这样的专家如今已是凤毛麟角。

无论如何，今日新闻真实性的丧失、专家公信力的破产已成为不争的事实，一切都是宣传所致！

当新闻被宣传所替代时，意味着新闻媒体与专家学者的堕落，而这种堕落更成为政府公信力危机和整个社会信用危机的组成部分。

可以断言，一个没有任何公信力的社会绝不是一个正常的社会，一个非正常的社会最终必将陷入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