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

县里的一哥住进了县医院顶层特别隔离病房，消息像点燃的导火线，一下子就传遍了全县，到处爆响。

人们还清楚地记得疫情正式发布前，县委方书记参加县里康复疗养中心大楼的竣工仪式，那是最后一次的县里大型活动，不几日，疫情风声鹤唳，县里就出现了好几个被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性肺炎的患者，这里其实早就是疫情灾区了。

偏偏县政府和新闻部门不公布方书记得病的消息，但县里有关领导的讲话和活动却没了方书记的踪迹，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啊！

今年冬天很冷，没下雪，电话却像雪片一样飞向了医院，飞向了一切可能的角落，探听着方书记的消息。时值疫情特别时期，病情有政治敏感性，参与方书记就诊的只有极少数几个人，自然对一切的问询讳莫如深，即使关系很好的人回话也是寥寥数语，只称无碍，听着的人越发怀疑方书记染上了疫情。

世上的谣传往往偏向于夸大其词，而且还有个事实胜于雄辩的摆在那里—方书记住院了，还是顶层的隔离室！这让所有的人越发相信了。

当然除了直接参与治疗医护人员，还有院长及卫生局长知道真相，但此时他们也玩起了真假难辨的游戏。

眼下正值县里各部门换届前的最后半年，人事上方书记一言九鼎，各主任局长们人心惶惶，不知如何是好。往常这个时候，都是频繁向方书记当面汇报，加紧联络的时期。

“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但我更看重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人，敢于担当的干部……”这是方书记常说的话，此时此刻，就像闹钟一样，在夜里突然在耳边响起，让人心惊胆颤。

打向方书记的手机不断，基本是占线忙音，就是接上了也是秘书的回复，几句话就完，回答的都是方书记无大碍。未能在电话里与方书记通过话的局长们急红了眼，此时连个电话交谈都没有，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啊？

时间不等人，越早越能证明真心，太晚了就假了。

危机时刻向前冲，县城建局的廖局长决定闯关。这两年县里大搞建设，投资大，任务重，下一任我一定要接着干，在此紧要关头，我要第一个站出来去病房见方书记。他做好了精心准备，里面套上防护衣，拿上N95口罩，去了县医院。

到了大楼顶层会议室，却发现有好几个局长主任在等待，原来比我技高一筹的人大有人在，廖局长有点沮丧了。

书记的秘书小黄劝大家回去。书记说了，大家的好意心领了，为了安全，就不要见面了。可是个个都说有工作要汇报，一定要见，说话间，从里面出来了一个局的领导，大家更是群情激昂了，小黄只得安排一个个分别觐见，但严格限制每人一刻钟，以保证书记休息，而且来人越来越多，更要匀出时间给每个人。

廖局长发现前面进去出来的人时间长短明显不同，而且时间短就出来的人表情凝重，时间长才出来的人面色有光，满脸散发着出汗的热气，有点像才出热桑拿室、还没冲洗时的感觉，真奇怪！他思索着，不知所以。待到他进去时，他大脑已是一片空白。

一进门就是一个医务工作室，一个医生坐在桌前，一个玻璃大窗户的里面方书记半靠在床上，旁边还有护士，大家都戴着口罩。医生交代了不要进去，就隔着玻璃窗说话，按时离开，大玻璃窗口旁边就有一个卦着帘子的门，所以说话时里外能听得清楚。

廖局长发现气氛并不那么紧张，他不想再费脑筋了，冲啊！大概战士炸碉堡就是这样吧？他几步跨过门帘走到方书记面前，傻呆呆地站着，好像等待炸药包爆炸……

方书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却不吃惊，召唤他坐下，笑着骂道：“不要命了，这么冒失，工作上可不能这样啊……”

“方书记，工作上绝对不敢马虎，您都不怕病魔，我也不怕。”廖局长都不知道自己这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整个脑袋像个音盒，说出的话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只是一本正经地念着每个字，方书记笑了，接着像平常那样谈起话来。

这边廖局长却心中擂鼓，锤锤砸在心头上，这样你来我往的聊着，迟早会染上病毒，听说这病毒感染性很强，几句话后，他脸上冒汗了。

“呦，瞧你热的，都出汗了，看你那口罩够厚的，换个像我这样薄一点的吧？”说着向一旁的护士一示意，一副薄口罩就递过来了，方书记镇静地看着廖局长。

汗像瀑布一般从头上流过脸颊和眼睛嘴巴，廖局长平生第一次发现汗水原来是这么的咸！他刚想推辞不要，却从方书记的目光里读到了一丝考验的味道，“好，好，换一个。”要时刻保持与领导一致，想到刚才自己差点犯下一个错误，不禁又多出了一股汗，他伸手从旁边的一次性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拭干脸上的汗水，戴上新口罩。

汗也出得差不多了，是否会被感染上，听天由命了，廖局长笨嘴拙舌地接应着方书记，当听到方书记不是冠状病毒感染而是一般的流感时，廖局长又一次傻了。

廖局长出来了，他狠狠地骂着自己：傻呆呆地开始，傻呆呆地结束，之前精心想好的台词全都忘了，看样子这些年这为官还是练的不够，今后要好好学习，多加苦练，但若再有这么一次，就是自己挺过来了，最后就义了咋办？

行走当中，他平静地向外面等待的人点点头。他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真相的，否则人人都像他那样走近，那刚才的险他就白冒了。

方书记觉得很有趣，他爱琢磨这些细节。从这些平日里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在此时的表现上，才能真正看出个真假高低来。烈火见真金啊，这话说得太对了。

至于群众揣测方书记染上冠状病毒，那无关紧要，反正后来病好了就啥事都没有了，在这段时间里还更会引起大家重视，有利于加强疫情防范意识，最难得的是，可以对全县的政局来一次检测摸底。对于能直接进入、敢来到床前的，是比较忠心的人；先在玻璃外，想一想再进来的，是见风使舵、左右权衡的人，而根本不来医院看望的，基本上是不可再用的人。

过了几天，方书记出院了，要召集大家开个碰头会，廖局长踌躇满志，来到了县会议室，却发现有好几个人没来，这又是什么鬼啊？

开会时，方书记告诉大家，没来的人都感冒发病了，他表示很不安，都是因为他，希望大家会后打手机慰问一下。廖局长心中咯噔一下：看来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一波才是真正的高手啊！

天有不测风云，那些得病的局领导当中，还真有一人被诊断得了冠状病毒性肺炎，这下在县领导中炸了锅了，他是第几个进入方书记病房的，他走到方书记床前了吗，病毒是否在那时已经被传播，现在大部分还处在潜伏期吗？总之，问题重重，忐忑不安啊。

连书记都不淡定了，最后，为了安全，决定全县领导在家闭门不出，观察十四天！

自建国以来，还没有这么整齐过，几乎全部一把手都不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