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刘学伟博士

三个月没有写文章了。这段时间的世事演化也相对平淡。现在总算发现了一个觉得有些战略意义的话题。故而准备了这篇文章。

中美之间的战略竞争，以奥巴马提出“亚太再平衡”为标记打开序幕。从特朗普时代的贸易战发动，就正式开打。到了拜登时代，那是已经进入2.0时代。

简单地说，特朗普实在不是一个搞政治的专业人士，但他的确有别人没有的一些战略洞察力。如果不是他当总统，中美之间的相对缓和的关系，大概率还能多维持几年。的确是他为美国做出了这个战略转向。但他与中国的争斗，实在太不专业。他不懂得十个指头弹钢琴，要相互 配合，分出主次，互相协调。他就是四面出击，任性妄为。关键问题好像抓住了好几个。比如中国问题、移民问题、产业流失问题。但他还要同时与欧盟争权夺利，大搞多样美国优先。各方效果互相牵扯抵消。最后遇上新冠疫情，处理得不好，丢了总统宝座。

拜登别看他那么老迈，几乎每天都会出一个失态或失能的笑话。但如果把这些个毕竟是细节忽略不计，他的整体施政，尤其是在外交方面的组合拳，比特朗普高出可能不止一个档次。

外交上，他做得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把他的欧洲和亚洲盟友再一次纠集到一起，结成了一个比特朗普时代一致得多的统一战线，把中国作为他们集体的战略对手。他还没有完全达成目标，但确有进展。

他抓住的第二个偶然发生的战略机遇就是普京实在是愚蠢地发动的俄乌战争，把欧盟绑到了他的抗俄战车上。同时他又明智地约束北约并不实际参战。俄乌和欧盟同时放血，美国在北约内部的主导力自是大增。当然现在打成一个持久兼消耗战的局面，并不如他所愿。俄国并不像他们或大家在战前想象的那么强，但也不像战争开打几个月后一些人希望或想象的那么弱。这场战争的结局现在还看不清楚。但大概率西方还是不能完胜，最后还是得做一些妥协。

现在回到中美之争。西方还是有一些有洞察力的战略家。比如那个Allison 2012年前提出的修昔底德陷阱，现在看来，还是很好地预见和概括了当下的局面。他也并没有下断言说，中美之间热战是否一定会爆发，或谁会胜出。他明确指出的只是，这个老大要维护霸权，不许老二超越的动机，天然强烈，不可能轻易放弃。争雄可能成功，可能失败，但过程一定艰难且充满风险。

数年来，中美之争在几个维度上逐次，或同时在展开。最先展开的是贸易战。应当说美国赢了两三分吧。中美之间的贸易依存度，总是下降了相当一部分，美西方需要的产业供应链也从中国转移出去了那么一小部分，美国的产业回归，友岸外包，近岸外包，也多少有些进展。但在这个领域，中国凭籍其已经明显超过美国的产业能力，显然并没有落多少下风。中国依然是世界上压倒多数国家，包括大批西方国家的最大贸易伙伴。各项脱钩或去风险的企图，都是说着容易做着难。

接下来，主要在拜登时代才展开的科技战，美国本来比贸易战有更大优势。但实际运行的初步结果，也还是远不如美国之所期望。其中，最具标志性的就是芯片战了。这项西方的科技工业的刀锋，在中国措手不及时猛然切下来，的确一度给中国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比如中国的冠军企业华为，本来在2019年的手机产量已经超过苹果。如果没有这场芯片战争，大概率，华为在高端手机产业就已经足以压倒，至少是与苹果并驾齐驱。何况华为的业务范围，比苹果公司可是宽出太多。现在它几乎是以一家企业之力在与整个美国的一长串头部IT企业同时打对台。其中一些领域比如5G，已经赢得压倒优势。

八月，美国商业部长雷蒙多来访时，华为发布Mate60手机，和之后不久的新品发布会，像两声惊雷，把美国相关各界震撼得近乎于语无伦次。比如据报，美国“中国问题特别委员会”主席迈克·加拉格尔表示，美国商务部需要立马终止对华为和中芯国际的所有技术出口。理由是：“华为麒麟9000S芯片肯定是用了美国的技术，如果没有美国技术，那麒麟9000S根本无法生产出来，因此中国企业违反了美国商务部的‘外国直接产品规则’”。据报雷蒙多称有关华为在芯片方面取得突破的报道“令人极其不安”。“为了应对中国的先进芯片，美国商务部需要采取更多的手段，来强化对中国的出口管制。” 美国有媒体表示：“华为在如此'敏感时期'发布中国高端芯片，是对美国制裁的挑衅和不尊重。"他们怎么没想过，美国是怎么“尊重”华为的？难道挨打的人，如果敢伸手档一下，就是对打人者的“挑衅和不尊重”吗？天下哪有那样蛮横的道理？

其实华为Mate60的最不可思议之处，还不是它的芯片是几纳米，怎么做出来的，而是它的卫星通话功能是如何做到的？你看，马斯克的星链，近太空卫星以万计，还是需要大锅状的地面中继，并不能与手机直接联通。而华为的手机，没有外置天线，居然可以和3.6万公里上空的中国同步卫星直接通讯。这样的卫星只要三颗，就可以覆盖全球，而且位置固定，不会因稀薄空气的摩擦而不断降轨报废。而且信号下行还较好理解。小小手机的功率只能以毫瓦计，它怎么稳定可靠地把信号发到同步卫星上去，那才是真正不可思议的奇迹。当然现在它只能打电话和发短信。等这项技术发展到成熟，是不是就可以成为6G无线通讯的基石呢？

发现攻击无效之后，进攻者有两个选择。第一是在原来方向继续加大攻击力。第二就是换一个方式了。具体地说，如果发现，中国人在围困之下，芯片行业真的能自力更生脱困。那就放弃或放松围困，改为利用现在尚有之技术优势低价倾销，让你的还在稚嫩生长过程中的自家企业，销路大减，降低成长速度。

但这一计很可能不成。因为中国已经明白在关键技术上“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路线是行不通的。在被封锁的几年里，中国辛苦积攒起来的一点实力，怎么可能重新放弃。而中国的产业链一旦突破，就会如前面的一系列先例，（比如光伏、电池、造船、盾构机....）享有市场和价格的巨大优势，而让老冤家们陷入难以甚至无法摆脱的困境。

自华为新动作之后，我们已经很快观察到两个动向。第一是荷兰政府已经把深紫外（DUV）光刻机的禁令推迟到年底。阿斯麦尔公司正在全力以赴赶在禁令可能的生效之前向中国大量出口光刻机。至于极紫外（EUV）光刻机，那就是禁令已经生效。第二是美国政府已经批准韩国企业继续向中国“无限期”出口高端存储芯片。这个无限期的意思应该理解为白名单，即，美国政府在可能的改口之前，他们就不再要求申请批准了。

但在芯片领域，中国现在就说“轻舟已过万重山”，实在为时过早。卡壳之处，还太多。

现在我们来谈第二件事，就是中国的以比亚迪为代表的电动乃至整个汽车行业的突破。

大家都知道，改开以来，中国引入外国大型汽车企业数十家合资。数十年下来，始终无法像比如高铁那样，后来居上。终于，在这最后的十年中，借助政府对电池和电动车前途的敏锐判断，大力支持，中国在汽车行业，到最近不过两三年，终于厚积薄发，成功弯道超车。

这个翻身仗在电动车行业是全局性的，从电池到电机到电控，已经大面积领先西方。现在这个领域，除了特斯拉，西方就没有一个能打的品牌了。电控系统的领先反馈到自动化的燃油车，中国也可以和西方同台竞技，不落人后了。

这其中，中国民企的佼佼者就是现在已声名显赫得和华为有一拼的比亚迪了。在 去年的上海和今年的莫尼黑车展上，比亚迪和好多其它中国品牌都是大出风头，惊得西方一众汽车名企可以用失魂落魄来形容。

中国的汽车功能创新，从低档、中档到高档，堪称争奇斗艳，百花齐放。比如比亚迪的百万豪车U8/U9，就有好多可以惊掉世人下巴的新功能出现。原地掉头已经无足挂齿。应急浮水，那就算是有看头了。四轮悬挂可以分别电控升降，使得该车可以随音乐跳舞，当然只是个噱头。但比如这样，过马路上的减速墩时，是不是就可以大大减少颠簸，但也会使其减效甚至无效吧？最惊人的是，它可以仅用三个轮子长途正常行驶。余承东说。“我们的车无需备胎。如果一个轮子坏了，你不用换它，继续开几个月都没有问题。”

这可不是比亚迪一家的成就。现在世界上销量领先的电动车，除了特斯拉，几乎都是中国品牌。（这个智能手机的世界市场形势非常相似。）而且不仅是在国内的销售如此，出口也是在以同比百分之几十乃至成倍的速度在增长。今年铁定出口量超过日本获世界第一。至于汽车的总产量，早在2009年，中国就已经是世界第一。现在的产量占世界的32%，是美国的2.7倍。近日，华为与世界第一汽车大牌，奔驰车厂达成战略协议，将使用华为的鸿蒙电控系统在他们的新车上。他们还有与塞力斯合作的智能汽车问界M7最近大销，让世人再一次瞠目结舌。

华为雄心很大呀！它的鸿蒙系统，除了要像苹果的系统那样打通腕表、手机、平板、电脑，还要跨入车机！真是一副要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架势。不过，不停地自己高喊“遥遥领先”，笔者还是觉得过于高调。让市场和顾客来说话岂不更好吗？

以往汽车行业的中外合作，总是西方出技术资金，中方出场地人工。现在乾坤终于要开始倒转了。中国已经要到欧美去设厂生产电池甚至整车了。

这个行业，西方人至今未提出什么技术盗窃，国家安全方面的指控。但也不可能让中国车长驱直入。现在正在进行反补贴调查。问题是，中国已经停止对电动车的大规模补贴，反倒西方还在进行。谁让他们见机太晚呢？说中国倾销，也有困难。因为很多中国车，在欧洲的售价明显高于国内，车企自然获利丰厚。于是欧洲人最近又想出一个碳足迹的新花样。说是长途运来的外国车增加碳排放，因此不能得到欧盟的补贴。这样日本韩国也会遭池鱼之殃，但欧洲人已经顾不上他们了。只是，德国、日本汽车还在中国有相当大销量，他们还不敢撕破脸。

这个行业，仅次于房地产，拥有世界上最长的产业链，最大的产值。试想一辆车的价值在一部智能电话的百倍以上，上下游的就业人口和产值，岂可小觑。欧洲人在电子行业面对美国和东亚三国，已经输得一塌糊涂。这回如果再输给中国，真的就快没法活了。他们势必要全力抗争的。笔者的简单想法是，一定不可斩尽杀绝，要想办法双赢呀。当然，这样主动权就完全在中国人手里了。

电动车，甚至整体的汽车制造行业。中国人如果现在说，轻舟已过万重山，比起芯片行业，那就有底气多了。但也还是不要说太早为好。谁知前面还会有什么险阻呢？

最后，总结一下，笔者以为，最近中国在电子科技和汽车产业上的突破，可能具有相当重要的战略意义，可能是中美之争的一个初步的战略拐点。还不能设想这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修昔底德陷阱的底部回升的真正拐点，但至少可以是在这之前的一个预拐点。

面对中国在电子尤其是芯片行业的突破，美国可不可能修改甚至收缩小院高墙的既定政策，是我们要对11月的非常可能的习拜会的最重要期待。近来，美方派了好多高官来与中国当面接触。拜登也的确急于与习主席会面。如果会上真有这个方向的重要发展，那就太可圈可点了。否则，再见多少次面，又能有什么用呢？

笔者认为，那个修昔底德陷阱，并不可能那么容易渡过，现在正在深水区行进。如果能够达到不继续下陷，或还能浮上来一些个，那就已经是重大成就了。十年之内，中美之争，大概率能有一个结果。不是美国把中国收拾得像当年日本一样，再无争雄之力，就是美国承认把中国压不下去，而改寻和平共处之道。在这两种情况下，中美之间的张力都会大幅下降。至于中美在台海热战之类的假设，不用去考虑。核时代，大国冒不起毁灭人类的风险。

其实东亚人的智慧和勤劳以及其它的优质文化带来的经济发展优势，与政体关系的并不像有些人想象的那么大。制度不同的日本加四小龙加东南亚四小虎再加最后的中国的先后崛起就是证据。西方之前能够承受，是因为它们的体量有限。现在情况实在是不一样了。

一些人老是说，中国有多少多少问题。但西方难道就没有问题吗？比如种族冲突，移民问题，太多的政治正确等。这些对欧美伤入骨髓的问题，中国总是没有嘛。双方都是在带着伤战斗。最后之胜负，还真未可知也。

                                 一首小诗献上:  贺比亚迪新车面世

         天之骄子特斯拉，敌手欣逢在我家。
                              就地掉头何足论，化舟斩浪且堪夸。
           四轮劲舞疑灵异，三辘长行骇迩遐。
                             溢价攀云能出海，惊呆一众老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