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阔海

加拿大的公共图书馆系统也许不是世界上最好的，但却应该是较好的之一吧。总是可以偶遇一些好书。这本2015年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不能承受之变：闻一多》就是一本。

书不厚，不足两百页。作者谢泳，是厦大人文学院的教授。看一下目录，似乎是闻一多传记。拿来一读，果然是闻一多小传，并且出人意料的流畅可读。

书名“不能承受之变”指向的是四十年代闻一多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究变为冲锋在前的“民主斗士”，这一变化来得突然，让很多朋友无法接受，甚至于不能理解。

谢泳认为：闻一多的这一转变体现了许多中国知识分子在20世纪走过的道路，因而值得研究。1949年之后，中国的知识阶层经历了无数次自上而下的思想改造运动，其最终目标就是要把他们全部改造为“斗士”或“战士”，虽然不再是为了“民主”，而是为了某某主义，某某思想。

那么，死于1946年的闻一多如何自我改造或被改造呢？这里面或者就包含了1949年之后中共对付知识阶层的基本思路。

果然，这本仅仅十三万字的小传，把焦点聚集在闻一多的思想突变上，令人信服地勾勒了他的生平，他潜心于学术、教育的大半生，他一生重大思想转变及其原因，他的被刺身亡解密。而其重点就是闻一多从学究到斗士之重大转变及其原因探讨。

而当我们说到知人论世的方法时，我们要了解一个历史人物，大致有三个主要方面：个人、家庭、社会。个人主要是个体心理的分析，或性格分析；家庭是个人与其家庭之间的互相影响；社会小至社交活动圈，大至所在的阶层、所处的地域、国家社会的大事件，等等。

可以看到：谢泳有条不紊地从闻一多的性格、家庭经济、交友等方面为他思想上的突变寻找原因。

而这一本书让我们看到：中共如何利用知识分子，通过各种统战手段，如何改造利用他们对国民党政府的不满情绪，利用他们的理想主义，利用他们反叛的精神，利用他们对下层民众的同情心与愧疚感，等等，改造他们的思想，让他们为中共所用，同时又对他们怀有猜疑，不轻易让他们加入中共。

当然，总会有人质疑说：闻一多只是一个例子，如何能够代表一大批知识分子？这个问题需要大量的阅读来回答。考虑到1949年之后，中共当局把五六十万知识分子打成了“右派”。那么那五六十万知识分子的人生应该都可以作证。如果回到闻一多时代，1949年之前，那么鲁迅、周作人，等文化名人的人生可以作证。

远的不说，我最近读的《一个人的呐喊：鲁迅1881-1936》读到的鲁迅晚年，二十年代末到1936年他病逝的那一段历史，中共的黑手就一直在操弄利用鲁迅。鲁迅往年的一些写得不好的文字，特别是杂文，其中一些是被中共影响下的遵命文字，也有中共的人以鲁迅之名写文章。

文章写的不好不过是影响鲁迅的文名而已。然而与中共走得那么近，成了中共的外围人士，给我的感觉是鲁迅差一点就如闻一多那样加入中共麾下的民主党派中去了。这让我多少对中年鲁迅的判断力有点失望。

很显然，人未必越成熟就越有智慧的。而再成熟再有智慧的人也不免被某种势力操弄。闻一多的思想突变多少诱发了他的被刺杀。鲁迅的思想转变也与他文字上的痞子骂街、参与左联等社会活动密切相关。

中共都是这两位著名作家、学者背后看不见的巨手。中共对中国知识分子的统战、洗脑和操控之术在三四十年代就已然技艺精湛了。

当然，中共对于鲁迅也好，闻一多也好，都是又利用又提防的。闻一多想加入中共被婉言谢绝。尚未听说鲁迅要求加入中共。如果他真的提了，必然也是被婉言谢绝。因为，虽然中共要利用知识分子，特别是有民望的知识分子；但是他们又在骨子里排斥、防备知识分子，因为他们知道：知识分子不安分爱提问，大多有独立思考能力，即便一时遭到蒙蔽，迟早会看清中共政权专制的、反人类的本质的。

据说把鲁迅捧上神坛的毛贼东在1949年后曾说，鲁迅如果活到那时候，要么闭嘴，要么被关进牢里。闻一多如果活到1949年之后，其命运大致也是如此。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被利用，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被抛弃，甚至打倒。

闻一多、鲁迅等一百年前的历史人物，他们的命运就是今天中国民众的命运。中国民众如鲁迅所言：历史上只有两种待遇：一个是坐稳了奴隶的时代，另一个是连奴隶都坐不稳的时代。在历史上，普通民众是统治阶级的奴隶。

然而，鲁迅显然想不到共产极权的邪恶。中国的普通民众作为群体，在1949年前就一直是被中共拿来当牛做马的。1949年之后，他们连牛和马都不如了，只能做“螺丝钉”。（现在，中国人连“螺丝钉”都不如了，只是“人矿”而已。）

从长时间或“大视野”来看，闻一多、鲁迅、乃至周作人、胡适、陈独秀，等知识人的命运，特别是他们中一些人被中共操弄的经历其实已然预示了中国知识阶级的厄运，乃至中国民众的厄运。知识人先入地狱，虽然他们个人未必能够预测到未来，然而他们个体的命运却似乎能够预测整个民族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