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阔海

《新十日谈：自由不是免费的》是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2020年出的访谈录，谈话的双方一个是美籍华人作家查建英，一个日本作家加藤嘉一。访谈或对话发生的时间看来是2019年的某个时候。

我近年来阅读的兴趣多在历史类非虚构类书籍，始于人物传记，发展至于近当代中国历史、古代中国历史、书信、日记、访谈、非虚构作品，等等。

于是偶遇这本厚厚得像一块砖头的书，只读了几页代序中的文字，就把它抱回了家。那时候，我不知道这两个作家是谁，也以为自己从来都没读过他们写的文字。然而书名，加上代序的寥寥数语就让我觉得我会想读。

我几乎一口气把六七百页的这本书读完了。

好书！好运气！

好书说的是：谈话双方确实是有趣有思想的两个人，他们谈论的话题与今天的世界紧密相关，比如中国之“崛起”、川普与美国政治的危机、香港之社会运动、六四运动与屠杀、中日、中美、美日之关系，移民的归属感、跨文化的冲突与沟通，等等。

阅读《自由不是免费的》就是在听查建英与加藤嘉一谈论全球化的21世纪里，与我们所有人，特别是中国人、华人息息相关的那些重要的历史事件、政治现实以及分享这两个有趣的跨文化作家的经验、教训与评论。

好运气说的是我能够偶遇且读到此书，真是运气好 。我一直相信一句话：一本大书是一个大灾难。除了少数被列为世界名著的长篇小说外，我通常不读厚如砖头的大部头书籍。然而这一次，我破例了。

前面说该书有一篇《代序》，其实标题是《尾声（代序）》。就是查女士与加藤先生两个人的一段谈话实录，算是总结了本书的一个主题：自由。

从小读过一种对裴多菲诗歌的翻译：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然而读的时候懵懂，只知道自由比生命、爱情都重要，不由得肃然起敬。然而少年不识愁滋味，那时候别说抽象的自由了，就是具象的生命与爱情，我何尝懂得什么？

中国人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而这个一事，在我就是中共在1989年的六四屠杀。当我读到查建英讲述她自己在六四屠杀之后的莫名悲伤，我就鼻子发酸，热泪盈眶。我依然记得自己观看德国人制作的《天安门》系列纪录片时是如何泪流成河的。并且每一次观看，我都泪流成河。

我这些年一直在反思：我为什么哭呢？是有了精神创伤了吗？是一种极度震惊之下的神思恍惚？或者是某种绝望中的悲伤？我不知道。然而阅读这本书当我读到查建英在六四之后的类似的情绪反应时，我感同身受，瞬间就穿越回去了。

当然，八九六四仅仅是过去几十年来中国与世界历史中的一个大事件而已，在《自由不是免费的》也仅仅给了它一章的篇幅。然而，六四的影响与近年来欧美、中国的大事件大趋势都有关联。

2019年，中共制造的武肺病毒还没有造成世界性疫情，中国国内的极权政治空气日渐浓厚，香港的“反送中运动”如火如荼。而在美国，威权主义的川普在总统位置上坐了三年，和中国的贸易战不断升级。查建英与加藤嘉一的对话把当年的世界局势，特别是中国、美国、香港的政治社会动态与1989年的六四屠杀联系起来，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与深入的对话。

自由不是免费的这一标题含义深远。1989年中国民众的鲜血，2019年香港民众的鲜血，因为美中贸易站而蒙受经济损失的美中商人，等等，都在为这一标题提供了注脚。

有一些哲学家认为：人的本质是自由。然而在人类几千年的历史中，人的本质得不到彰显，被奴役被压迫是绝大多数人的命运。即便是压迫者，似乎也欠缺真正的自由。人似乎总在追求自由，却又一直戴着各种镣铐。

中国民众被皇权专制奴役了两千多年，好不容易在革命党人的领导下推翻了最后一个王朝——满清，且建立了亚洲第一个共和国。然而种种曲折：先是袁世凯的复辟，接着是军阀割据与混战，好不容易国民党军队北伐成功，中华民国进入了“黄金十年”，结果日本悍然侵略中国，中国进入了抗日战争阶段。1945年抗战胜利，国共内战就开打，直到国民党退守台湾，中共军事占领大陆。1949年之后的三十年左右，中国在政治、经济、社会等各个方面全面倒退，中国人个人的自由被全面剥夺，披着共产主义外衣的极权主义牢牢控制了中国。

从个人自由的角度看，中国人在1912年以来，最自由的时期是大陆所谓的“解放前”。 最不自由的时期是1949-1976的“毛时代”。1978-2008的三十年左右是另一个中国人较为自由的时期。

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可说是中共红朝国际地位的高潮。盛极必衰。过去十多年来的所谓“习时代”，简直就是“毛时代”拙劣的翻版。政治上的个人崇拜、腐败堕落、公有制做大却浪费资源，私有经济被打压困难重重，经济陷入衰退，极权主义思潮高涨，中国人的自由空间被极大化地压缩了。十年文革那样的社会大动荡虽然还未出现，然而社会矛盾激化的迹象已经显山露水。

1995年，李泽厚与刘再复出版了一本书：《告别革命》，提倡在中国实行改革、改良，反对革命。三十年后再回首，两位的想法未免一厢情愿。李泽厚与刘再复都曾是中共体制内的人物。他们的此书依然是在向中共政权“进谏”。 问题是：进谏这种事在中共红朝之前的一切皇权专制社会中都少有成功的。否则，何以一个个强大的王朝都免不了由盛转衰直至被推翻的命运？

现在看来，中共红朝也逃不脱中国历史朝代更迭的固有循环。今天的中国，革命（或改朝换代）比任何时候都近了。虽然革命未必会带来更好的社会，然而没有革命又无法改良的中国更可怕。

而如果发生革命，普通民众的代价必将是高昂的。李、刘二人的“告别革命”论从人道主义的角度看内里或者含有对中国民众的怜悯与同情。

然而如果人的本质是自由。自由的本质必然要求人不断突破奴役、反抗压迫，打碎枷锁。历史一再表明：如果自上而下的改良（革）不进行，那么自下而上的革命就会出现。革命与鲜血是自由的代价。这种代价有时无可避免。从中共红朝的历史来看：中国人要自由，为自由而革命且付出鲜血的代价几乎是一种必然。

1989年的六四大屠杀是中国人已经付出的追求自由的代价。最近几年在香港警察对反送中民众的血腥镇压是中共政权欠下的又一笔血债。武肺疫情期间，被中共野蛮管理之下屈死枉死的数百万中国民众是中共政权欠下的在本世纪最大的一笔血债！

从历史，特别是1949年之后中共统治中国的历史来看：在极端不自由的中国，中国民众的鲜血还将长流。直到有一天，革命推翻中共政权为止！

而对于世界来说，自由也不是免费的。三年武肺疫情肆虐全球，不包括中国疫情数据的不完全统计已经有六百多万人丧生。在全球化的今天，一个国家的极权专制制度压迫戕害的不再限于本国民众，而是地球村全体民众。

《自由不是免费的》虽然是两个关心中国的知识人之间的交谈，其核心在于通过思想交流与互动，提供给读者国际性的视野与分析，不是提供某种答案，而是提供一些反思与交流，以促进读者的进一步思考。在文化快餐盛行的今天，这本书的读者想来不会太多。然而，关心中国、香港、台湾、美国、中美关系等问题的朋友应该会觉得开卷有益。

读罢此书，我在西半球的蓝天之下望向东方：灾难深重的中国民众啊，何时能够获得普世的自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是一定的。然而1949年之后中国民众在共产极权专制下的代价，仅仅按人命来计算，1959-1960大饥荒就三五千万，如果都算上，据说毛贼东手上就有八千万中国人的鲜血。不自由的代价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