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阔海

2014年双十节后，寇延丁先生被人间蒸发了。2015年情人节前，她突然又现身人间。

四个多月里，寇先生被依法失踪，家人不知道她的下落与生死，她自己不知道身在哪里、为何被囚、罪名为何、会否被杀……这样的荒诞剧居然在号称依法治国的“人民共和国”里上演。其中反讽自不待言。

而这一册《敌人是怎样炼成的？》就是寇先生从中共的关塔那摩炼狱出来之后的回忆录。

这本书之所以吸引我，首先要感谢其封面设计：像血一样的红色几乎铺满了书的封面与封底。而一条细细的不甚均匀的黑色条，彷佛即将凝固的一条墨汁在血块的上方流动，似乎随时会流泻下来。其中一条墨汁从封面左上方伸展下来，形状像极了铁丝网。而在封面的最下方，黑色的标题强劲有力：敌人是怎样炼成的？问号之后不远：五颗黑色的星星，上面中间一颗大的，下面三方环绕四颗小的，仿佛是中国国旗的暗黑版。

小时候在中国，书本上提了好多次“白色恐怖”，指的是1949年前国民党政府的专制统治。长大后在生活中，社会上，我终于体会到一种无孔不入的“红色恐怖”，就像中国国旗上的血色一样。国家政权对普通民众的暴力手段及其威胁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红色恐怖在中国就像空气一样。

寇延丁先生，1965年生，女性，被依法失踪前是公益人士、毅行人士和作家。她从事的社会活动基本上是草根公益活动。由于从事公益活动，寇先生有机会接触到许多不同社会阶层的人士，从维权律师、社会底层、弱势群体、中国与国际的非政府组织（NGO)、海外民运人士、等等。

一个“仅有高中文化程度的下岗女工”是寇先生在中共眼里的定位。显然，要属于“低端人口”的。然而她居然有如此广大的社交网络，和那么多对政府不满的中国乃至国际上的人士、组织有各种联系！定有阴谋！找不到明显的违法犯罪行为难不倒党和政府。中国特色的法治有让任何一个人依法失踪的制度优势。

寇先生有幸，生逢于21世纪的盛世中国，红色恐怖压迫下的十多亿地球人之国，在不碰政治低调从事公益活动的情况下依然被依法绑架到中国的关塔那摩。真是无比荣幸之至！

关心中国的读者们有幸，得以阅读寇先生对中国的关塔那摩的详细追忆，得以嗅到中共极权政治的血腥味，得以想象自己假如被中共绑架之后的种种情形。或者也可以得到某些启发，比如不可从事公益事业，不可有广大的社交网络，在中国要随时准备被绑架，身在海外非必要不回国，等等。

《敌人是怎样炼成的？》这一书名似乎是对共产主义的红色革命文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戏仿。曾经，共产主义被视为被压迫者的意识形态。共产主义者、共产党员被视为革命者。而在今天，在世界少数几个国家，比如北韩、中国，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成了当权阶层剥削、压迫、控制普通民众的工具，之前代表革命的红摇身一变为代表极权恐怖的红！

今天的中共不是当年的国民党，寇先生也不是传说中的“江姐”。她不是怀抱某种政治理想的“革命者”，也没有什么推翻专制统治的革命理想，而只是一个草根公益人，从良心、同情心出发，自发地为社会弱势群体提供公益服务。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中共会抓她？

极权统治的一个特点是强调全面控制。全面控制的意思是极权政党对社会的控制要达到每个人。并且，不仅要控制你的身体，还要控制你的思想与灵魂。

中共之所以搞国有企业、国家机关、大大小小的单位、各个单位里大大小小的党支部，其目的不过就是要达到全面控制而已。

然而寇先生呢？下岗了，没有正式单位。从事公益活动，没有正式职业。和各种非政府组织（NGO)搞在一起，被西方势力影响。

于是，作为不受中共支持或领导的个人，虽然她没有直接从事任何反政府、反共的活动，然而她的社会活动就对中共产生了无形的威胁。原因很简单：中共对她缺乏足够的控制。如果她有单位，中共可以让单位搞她。如果她有职业，中共可以随时毁掉一个行业让她没饭吃。而她还和国际性非政府组织有联系，更加不好控制了。

同样道理，中国的民间维权人士、维权律师、草根非政府组织、家庭教会，甚至读书会、同乡会、同学会，等等，如果没有或不接受党的领导，就可能得到和寇先生一样的待遇：依法失踪。

中国的关塔那摩（或依法失踪），是悬在所有中国人头上的一柄利剑。就在最近，身为国家领导人的中国外交部长秦刚突然失踪了一个多月，最后还被免去外交部长职务。这一事件令人震惊，然而仔细一想：在中共极权政治的逻辑里没毛病！

在中共的极权等级体制下，任何人，只要不是金字塔顶端的少数几个，都可能在被中共动用国家机器依法失踪。草根、无官无职的寇延丁可以突然失踪了四个多月；身为中共政权高官的秦刚也可以无故失踪一个多月。

在红色恐怖下的中国，民众不仅没有民主权利、自由权利，甚至连免于恐惧的自由都没有。因为恐惧是极权政治的基本手段。

极权政治强调全面控制。而全面控制在实质上的不可能就需要依靠制造恐怖气氛来补足。而依法失踪就是制造红色恐怖的一个重要手段。

依法失踪（及其初级版——“劳动教养”制度）是中国没有法治、中国民众不享有民主自由权利的集中体现。如果说这是所谓的制度优势之一，那也是中共对民众拥有的优势：即中共党、政府、国家拥有随时对民众施行强制性的暴力手段的权力。

臭名昭著的“劳动教养”制度是中共当局在法律框架之外搞的强制手段，一个普通人无需经过法律程序就可以被送去“劳动教养”，通过强制手段被拘禁、折磨，被从身体到心理虐待，而不必经过任何法律程序，不必被定罪。中共炮制出来的劳动教养制度就是依法失踪1.0版。然而经过一段时间后，被教养者的家属是会得到通知的。

而中国的关塔那摩似乎是依法失踪2.0版。从寇先生的书看来，完全不通知家人，家人连当事人的死活都不知道，而当事人也被剥夺了与外界联系的权利。

寇先生说得好，中共当局有一种无穷的对敌人的想象，于是草木皆兵。任何人都被怀疑有颠覆政权的意图。考虑到中共所谓的法律一直是有罪推定原则，逻辑上一脉相承。

因此，寇先生被依法失踪一事看来符合中共极权政治的内在逻辑。寇先生问：敌人是怎样炼成的？好问题。她似乎在暗示：是依法失踪（中国的关塔那摩）在锻造国家的敌人。本质上和“官逼民反”一致。

《敌人是怎样炼成的？》一书生动揭示了中共极权政府对国家权力的滥用，对治下民众的无端的、残酷的虐待与折磨。寇先生自学成才，文笔幽默、雅俗共赏，她把在中国的关塔那摩中暗无天日的惨痛经历通过笔墨，转化成了寇先生自己人生的功课与修炼。

然而，个人的自我修行和心理疗愈之外，中国民众群体的被压迫被奴役的现实之悲惨却让人无法不正视。或许有人要说：寇延丁只是一个人而已，我不从事公益活动，不为非政府组织工作，不到处旅行接触各色人等，也不读书写书，这样总是安全了吧？

会问这种问题的人正中了中共的奸计。中共希望大多数人都抱有侥幸心理，希望自己不被依法失踪，这样就在红色恐怖之下偷偷地岁月静好，保持沉默不反抗，从而变相支持中共政权。

今日中国，正是沉默的大多数构成了中共极权统治的所谓的“群众基础”。中国的大多数民众（人矿、韭菜、百姓、群众）就是载着中共政权之舟的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什么时候，中国的水覆舟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