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的天安门广场:一个亲历者的回忆 |
送交者: 2023年06月02日11:43:14 于 [世界时事论坛] 发送悄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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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等性 (一)民主女神像 一九八九年的那次经历直接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几次想动笔回顾一番,又总是不忍心。一晃眼到现在已经知了天命,生生死死的场面也见得多了,我想应该是时候了。 其实各种各样的关于六四的回忆和反思挺多的,正的,反的,支持的,谴责的,林林总总。我是学佛的,讲求的是修心,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评价和思考,但是自己走过的心路总归是要自己去体会和超越的。不仅如此,对那些将青春定格在那个初夏的同学、伙伴们,我希望人们也能听听有关他们的故事,了解他们所作的牺牲。 我常常会想,如果给自己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会不会选择一条不同的路。后来终于想明白了,其实我的家庭,性格,教育,信仰,已经明明白白的决定了,哪怕我预先知道了那可能的悲剧结局,还是会一如既往的走下去的,这是我的因果,也是世间的业,逃是逃不了的。 记得我同学和我两人是五月二十八号到的北京。三十号那天,我们到了天安门广场,想找点事做做。当时民主女神像刚刚竖了起来,需要学生纠察。我们两个,再加上几个别的同学,很顺利的报上了名。我们帮着在女神像四周围了一个场子,还在场子里面搭了一些帐篷,安排了上百个外地来京的同学。在场子的南面给留了一个出入口,那是我们纠察们后来四、五天的活动场所,直到最后被刺刀顶着赶了出来。 记得民主女神像有五、六米高,白乎乎的,可以看得出用的材料很一般。造型倒颇具中国特色,很有点革命烈士的风范。我后来出国,在不同的地方看到过一些复制品,那做得就讲究多了。只不过我心里存着的,还是那当时看起来并不太起眼的女神像。 当了纠察,每个人发条绸制的彩带系脖子上,每天发一条不同颜色的,到后来脖子上系了好几条,五颜六色的,我现在还存了一条做纪念。我们几个纠察甫一交流,才知道另外几个哥们儿有两三个是北大的研究生,有一个重庆大学的,还有一个孩子是北京当地的中学生。大伙儿不多时就打得火热,当然,以后就是生死之交了。 纠察要做的事情也不多,就是看看场子,把闲杂人等挡在外面,同时处理一下诸如吃喝之类的杂事。有的时候还要维持一下秩序。记得当天下午有十几个同学拥了过来,中间有一条白净的汉子,被几个人扛在肩头,他双手挥舞,大呼小叫,很冲动的样子。到了女神像前面,也不下地,那哥们接着开喊,具体内容听不太清楚,就听到了几句口号,什么民主万岁,自由无罪之类的。我那个时候已经是老革命了,带队游行,领头喊口号的事情做了不少,对这些走形式的东西有些厌了,并不觉得太稀罕。他喊了好几分钟,声音都嘶哑了,周围的反应却越来越亢奋,人也聚得越来越多。我正有点犯难,想着怎么维持秩序,刚好他也演讲完了,那一伙人又扛着他,风风火火的杀到别处去了。等过了一会儿,恢复了秩序,有人告诉我,那哥们儿就是吾尔开希。 (二)广场上的人和事 当时广场上的人还是比较多,加上临时搭建的一排排帐篷,显得有点乱。虽然运动已经搞了一个多月,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不过大家还算比较精神。特别是外地来的同学,好多是第一次来北京,挺兴奋的。天安门广场非常大,我估计如果挤一挤,塞个上百万人一点问题都没有。天安门城楼在最北边,从那里向正南方向,跨过金水河,再穿过将近百米宽的长安街,就到了广场边缘。再下来是升旗处,民主女神像,人民英雄纪念碑,毛泽东纪念堂,最南到正阳门。东西两边则是历史博物馆和人民大会堂。当时核心的区域是纪念碑周围,高自联、工自联的总部,以及广场指挥部,都在这里。我后来在这里也当了大半天的纠察,感觉吃的比外围要强一些,至少可以管饱。 我五月中旬的时候参加过绝食,搞了三天,有些饿怕了,总觉得吃不饱。在广场上是配给制,统一分配,经常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喝水倒不是问题,广场四周有很多的饮水小喷泉。当时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非常佩服它的设计。后来出了国念书才知道,国外大学几乎每个楼层都有这个设备。上厕所也是一个问题,广场旁边的根本不够用,老是要排长队。好多同学跑到附近的地下通道去解决问题,我好歹是读了圣贤书的,下不了这个手。 除了这些个琐碎的事,别的都是新鲜的。我当时觉得自己是到了爱丽丝的奇幻世界,见的,听的,和不同的人所交流的,好多是全新的领域,脑子都快不够使了。想想刚开始闹学潮的时候,还是懵懵懂懂的,只觉得有不公平的地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广场上开始真正去了解一些本质性的东西。当时各色人等都有,我见到的学生来自当时全国几乎一半以上的学校,五颜六色的校旗迎风飘扬。学理工的,搞艺术的,高校的,研究所的老师们,文化名人们也见了不少。我的看法是,年轻的时候如果能有幸去参加一下游行,示威,抗议什么的,对世界的看法一定会丰富很多,对一个人的成长也会大有益处。 当时广场上搞了个民主大学,关于民主,自由,人权的讲座也去听了好几场。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严家其老师讲的,那真的是深入浅出,旁征博引,听完了还需要琢磨好久。当然这个只是启蒙,后来出国了才有机会全面了解。特别是后来有幸拜读了芦笛的大部分文章,以及他和当时各路精英的论战,才真正是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同学们有机会可以找来看看。 我们几个纠察来自五湖四海。北大的几个研究生记得都来自化学系,知识渊博,思路也开阔。重庆大学的那位有事先回家了,临别还送了我他的飘带做纪念。那个北京的中学生很活泼,主要是跟着我四处乱跑,处理一些杂事。后来又加入了一个小年轻,北京人,不太像学生,人倒是勤快,就是有些江湖气。有一天晚上他还招了几个朋友来帮我们守夜,这几位爷个子高挑,桀骜不驯,一看就是燕赵豪侠之士。到了下半夜,从一个小帐篷里传出动静,凑近一听,拳打脚踢的好不热闹,原来是这哥几个抓到了一个贼,正在给他上课。隐约听到的思想教育讲得比较深奥,用的词也很生僻,好像是嫌那个外地的毛贼不长眼,应该向他的北京同行学习,也罢工罢市,用实际行动支持学生。我们几个学生都极为震撼,大家虽然胆子都不小,但也没哪个想出头去坏了别人的兴致。第二天早上醒来,几位豪侠和那个毛贼都不在了,估计是教育工作做得很成功。 当时我不到二十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龄,在民主女神像当纠察,完全感觉不到辛苦。因为结交了诸多的好朋友,接触了不少新观点,又学会了好多时髦的名词概念,真的是乐不思蜀。不仅忘了跟父母联系,连在北京的亲戚们也都懒得去拜访,几天几夜全泡在广场上,一直到六月四号的凌晨随着最后一批撤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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