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吹百恋

早岁那知世事艰。年少时还处在火红的年代，喜欢象“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这样的豪言壮语。读起古诗词，也是喜欢《大风歌》和《满江红》这一类的，觉得那样有魄力。

只是我有个小学老师，在那个年代显得很异类，他总是温文尔雅，与人说话毕恭毕敬，即使对学生也从没有高声训斥过，总之很低调，就连自己一个人独自抽烟也显得很文静，与当年造反有理的时代气息很不相称。记得那是学期的最后一节课，老师给我们讲解完期末考试卷子的比较难的考题后，就说了些暑假快乐，下学期就是别的老师来教你们的道别的话。最后剩下差不多二十分钟这样，老师让我们放松放松，自由聊天，他自己则走到教室的后头看我们办的黑板报。因为老师平时对我们挺好，所以我们都觉得很不舍，于是我和几个同学也站起来，站在老师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跟老师聊起来。

聊着聊着，我们问老师为什么他都这么低调，老师听了稍稍一愣，若有所思地说，做人低调些好，不要太高调。然后就给我们讲了个他自己的亲身经历。

他说文革开始的时候，学校都停课了。他被革委会安排到一家建筑公司去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有意思的事，老师虽然是文质彬彬的老师，但由于出身木匠世家，在家排行老大，从小就帮父亲做家具，现在即使当老师了手艺也没拉下，节假日也时常为自家或亲友们做饭桌和橱子等。因为会木工活，所以就被安排在木工班。由于手艺不错，又懂得看图纸，很快就成了木工班里的领头羊。

有一天，公司领导给他三周的时间，让他带队去一家温泉浴室去做修缮，即把一些坏掉的地板和墙裙等换掉。领导说时间充裕，但因为是高干专用浴室，所以只许做好，不许搞砸了。他带着一班木工去看了，确实工作量不算大，如果正常的话，一周左右就可以做完，用三周时间确实很充裕。当然，虽是时间很充裕，但由于几乎天天都有高干来，而且还有司令军长这样的大官，所以大家伙做起事来也是有板有眼的，只是慢工出细活那样比较慢而已。

有一天，由于工作需要，老师在男浴室的门口不远处搭个工作台，准备木料要修那里的墙裙。正埋头用墨斗在木料上划线时，来了一对夫妻，男的一身军装，大约是壮年，一脸黝黑，额头上很多皱纹。夫妻俩分头去了男浴室和女浴室。过了一阵子，男的先出来，于是就走到老师边上和老师聊天，他问老师工资多少，家里怎么样？老师身上带着香烟，他也不在乎老师那原本在操作着墨斗的黑乎乎的手，随和地接过香烟边抽边和老师一起看木板上的墨斗打上的线条，还弯下腰眯着眼看线条直不直，还问木条要怎么裁怎么装，听了还连连点头，这样一根烟抽完，他的太太也出来了，于是他就挥手告别。过不久，负责浴室的阿姨走过来，准备去浴室里做清洁卫生，老师对她说，如果韩司令来，请告诉他，老师想看看他长得什么样，阿姨笑哈哈地说，刚才跟你在这里聊天的就是韩司令嘛！老师愕然，他想不到这个这么随和看上去像个农民的军人竟然是韩先楚司令。

（毛泽东看着韩先楚）

韩先楚是毛泽东的心腹爱将，他和毛泽东的关系之密切众所周知。有两件事情后来在民间广为流传。一是有一次韩先楚去武汉休养，看到院子里有很多鸟，于是就来劲拿起枪打鸟，谁知毛泽东就在隔壁，于是叫了警卫来查看。韩先楚得知毛泽东就在隔壁，自己还开枪，心里正忐忑不安时，毛泽东亲自提着一篮子苹果来和他聊天来了。还有一件事就是七十年代毛泽东下令八大军区司令对调，韩先楚不想被调走，想不通。于是毛泽东请他去中南海吃年糕，边吃边说，老了，咬不动了，也指挥不了人了。韩先楚听了很内疚，就去执行毛泽东的命令了。

          （毛泽东和韩先楚握手）

老师说，还好自己在韩先楚面前没说大话，不然真是羞愧难当。人生如棋，有时候吴清源林海峰可能就在身边，如果还在下什么宇宙流，可能会被杀得片甲不留。

做人低调些好，不要太高调。老师的教诲铭记于心，几十年了也不敢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