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学德

    1959年至1962年，中国大饥荒，几千万人被饿死，三千万还是四千万，至今没有准确数字。五六岁的我万幸，没被饿死，只饿个半死，饿得死去活来。于是，以当年的真实经历为基础，写下这个的故事。纪念那个大饥荒岁月被饿死的人，即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

          第一章：老榆树

    大人不懂我，也不懂得树。我问张叔： “你听到老榆树跟你说话了吗？”他摇头。我又跟李婶说：“老榆树朝你挥手了！”她听到后笑了，摸着我脑袋说：“傻孩子，它是树，不会说话。”

    我可不这么认为。

    我告诉他们：“她天天都跟我挥手，还跟我说话哪。”“说什么啦？”“不告诉你。”他们听到后，又多捏了一下我的胖脸蛋后说：“傻小子，你才五岁，长大后你就不会这样做了。“这让我很生气。我现在已经五岁半了，不是五岁。再说了，我才不想长大哪。

    老榆树就住在我们刘家大院前面，她很老了，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大年纪，连张爷爷也不知道。所以，我管她叫“奶奶”。我没见过我奶奶，我妈妈也没见过。爸爸说：“奶奶被饿死了，那是旧社会。”社会怎么旧了，我不懂，也没问。反正现在的社会是新的。

    我喜欢老榆树奶奶，春天来了，她的头发就绿了。到了夏天，更绿了。风一吹，她就轻轻地唱歌，我奶奶要是抱着我，肯定也唱这样的歌，大人说那是摇篮曲。有一天我跑累了，坐在榆树奶奶的大腿上睡着了。我梦见我变成了一个小榆树，老榆树奶奶叫我心肝宝贝，还说给我包牛肉馅饺子，又剥开糖纸，让我吃糖。我刚要吃，就被小鹏叫醒了，他拽起我要去抓虫子，我说你就是条毛毛虫。

    老榆树奶奶给我讲了好多好多故事，有的我懂了，有的不懂，但没关系，有一天我会懂的。

    奶奶脸上长满了皱纹。这一道，那一道，都像刀刻似的，下雨时，水会沿着皱纹往下流。我知道那是奶奶的眼泪，就说：“奶奶，别哭了。我给你擦擦眼泪。”

    她说：“不用啦，谢谢你，我的大孙子。”

    奶奶知道我没有手帕。我很惭愧，只好用手轻轻地擦。

    榆树奶奶还时常叹气，月亮看见了，雪花听见了，但榆树奶奶不许它们告诉我们，她说我们太小了，别吓坏了。可我胆子很大啊，晚上我都敢走到她身边，但老奶奶还是不讲。

    我不想老去打扰老榆树奶奶。但是当我很难受的时候，能跟谁说呢？爸爸在外地，很少回家。妈妈老是忙，为很多事情操心。如果我告诉姐姐，姐姐会流眼泪的，她伤心，那我就更伤心了。要是跟哥哥们说了，他们一定会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对于什么是大事，我们的看法有很大的不同。弟弟还太小，不懂事，我才不跟他说哪。所以我决定只跟老榆树奶奶说。

    其实，我说来说去就一句话：“我饿，我都饿死了。”

    “饿”

    老榆树奶奶听我说完最后一个字，然后对我说：“别伤心啦，孩子，奶奶心疼你。再忍忍吧，咱们的命太苦了。”我不懂什么是命，抬起头看她。她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对了，我又问：“老榆树奶奶，你饿吗？你吃什么东西呢？怎么吃的啊？你别笑啊。那你告诉我，你喜欢长大吗？长得像你这么老？老榆树奶奶，你怎么还不说啊，告诉我呗，我可是你的大孙子啊！”

    老榆树奶奶最后终于开口了：“孩子，回家吧，你妈妈等你哪。”

原作写于1992年至1994年间，

2018.12.3略作修改，文中图片转自网络

后记：1992年至1994年间，我在芝加哥远郊的社区大学CLC学英文，老师让我们写文章，于是，我就以我的童年为背景，写下了一些英文故事。苏珊老师仔细地修改了我的文章，特别感谢她。

后来电脑发生几次故障，这些存在电脑中的故事就失踪了。今年年初，我突然发现了这些英文故事的打印稿，喜出望外。今天，又运用刚学会的“识图取字”拍下了文稿，用谷歌的“翻译”平台直接翻译成了中文，一看，距我最初的写作相距并不太远，于是仔细修改。今天发表第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