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黑

8月8日FBI搜查海湖庄园事件发生后，感到吃惊。我知道川普可能涉及的案有好几个，比如司法部通过大陪审团调查一六事件国会被攻击占领案。佐治亚州州执法机构通过大陪审团调查他和盟友们对该州大选的干预案。还有几个摇摆州伪造选举人票案司法部也在调查等等。但突然发生的FBI 搜查海湖庄园案与上述案子毫无关系，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案子: 总统文件归档案。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不是已经归还了15箱文件了吗？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没有太关注的案子，突然以这样的震撼方式爆发出来。

FBI搜查前总统住宅的确在美国历史上前所未有，但川普所为之事在美国245年历史上也是史无前例。如果仔细审视一遍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你会发现在总统文件归档案中，他之胆大妄为他对美国司法制度之蔑视不屑令人乍舌，FBI对他非常礼遇，一而再再而三给予他归还机密文件的机会，但他戏弄FBI，FBI实际在他逼迫之下被迫采取搜查行动。

8月8日FBI 海湖庄园搜查事件发生后，从FBI公布的搜查令和搜查扣押物品清单中可以明显看到，FBI的搜查行动，的确搜查到了最重要的搜查目标：11套机密文件。一般机密confidential文件3套，较高机密文件secret 3套，最高机密文件top secret 4套，最高特种机密文件top secret/SCI 1套。此外FBI通过搜查，也带走了不少非机密但属于政府所有的总统文档。

FBI公开的这一事实，川普阵营也不否认，只是说法很多。开始说这些机密文件是FBI栽赃陷害；以后说它们是川普随意拿走当作纪念品；还说它们是因为搬离白宫时间匆忙打包错放；还有说这些文件已经解密不是机密文件（他的两任办公厅主任John Kelly 和John Mulvaney还有国家安全顾问John Bolton对此都以否认），另外还说奥巴马也如此干过（国家档案馆已经辟谣）等等，所有说法都没有否认11套机密文件被置放于海湖庄园，然后被FBI经过搜查归还政府所有的事实。

所有在美国公司工作过的朋友们一定都会知道这样的公司规定：任何公司雇员在公司工作期间的工作记录，写作的文稿，与客户的来往文件，发展出来的客户名单和信息，直至发明创造科研成果都是属于公司的财产，离职时要与其它办公设备比如电脑一起清点归还公司。员工被开除时，公司保安人员或者直接主管，会当场看着被开除员工清理带走的个人物品，以防止他带走不该带走的公司物品，护送着被开除员工离开公司。

私人公司都有这样的规定，联邦政府当然更会有这样的规定，联邦政府的此类规定，涉及到国家军事机密情报机密外交机密国税局社安局掌控中的民众隐私等等，有专门的一系列法律保护，任何联邦雇员离职时，都会与私人公司员工一样经历同样的上述过程，而且应该比私人公司更严格。

对此事，美国国会还有专门针对美国总统的立法The Presidential Records Act of 1978, 44 U.S.C. §§ 2201–2209。该法案规定，美国总统任职期间由于工作职务产生的任何文件，记录，照片，礼品等等，都属于联邦政府财产，所有权归属与政府而非总统个人，历任时必须全部交给国家档案馆保管。

川普方面去年12月主动询问国家档案馆如何处置这些文档，配合档案馆安排，交还给了国家档案馆15箱文档，说明他们完完全全知道这些文档的所有权属于国家档案馆，应该归还政府。

FBI不是毫无缘由启动此案的调查。司法部FBI是在接到国家档案馆报告，从海湖庄园归还的15箱文件中发现机密文件后，才开始启动调查。

国家机密文件被带到私人住宅中存放了将近一年，然后才归还政府，国家档案馆隐瞒不报告FBI就是犯罪，FBI接到报告确认了文件确实是机密文件后不采取调查行动就是失职犯罪。如果没有机密文件的问题，FBI不会介入。总统文件记录保存法案The Presidential Records Act of 1978, 44 U.S.C. §§ 2201–2209，不是刑法criminal code. 但可以肯定，国家档案馆不会简单接收了15箱归还文件就了事。它一定会和白宫查对确认15箱已经归还文件之外，还有没有没有归还的文件留在海湖庄园。如果没有机密文件问题，只是部分一般总统文件没有归还的问题，这时的纠纷争议属于民事范围。

FBI 接到报告启动调查后，国家档案馆与白宫在FBI调查的推动下，内部调查中一定有了更多的发现，最后确定还有更多的文件甚至机密文件没有归还。这个内部调查不会太难，所有政府文件特别是机密文件都有编号和文件流程记录。

因为调查对象是前总统，FBI非常慎重，启动了大陪审团程序调查。

大陪审团制度是美国司法制度中对于公权力的一个重要制约。我们熟知的普通陪审团判决刑事案是审案中对公权力的制约，嫌犯是否有罪，必须全体陪审员一致同意才可以定罪。而大陪审团制度是对公权力立案发动起诉权力的制约，大陪审团大多数意见决定公权力是否立案发的起诉。陪审团员都是从一般民众中随机挑选。

当FBI启动大陪审团制度调查时，FBI的调查已经是刑事犯罪调查，这个调查依据8月8日搜查令中引用的3条刑法criminal code：18 U.S. Code § 793，18 U.S. Code § 2017，18 U.S. Code § 1519。18 U.S. Code § 793 俗称间谍法 Espionage Act，它的立法目的是保护美国国防军事机密，覆盖范围极广。所有这3条法律的Title都是18，Title 18 是美国联邦法典中的Criminal Code, 而上面谈到的总统文档记录保存法的Title 是44。这是他们之间的重大差别。 

在大陪审团听证过程中，FBI一定传讯了不少关键证人，所谓关键证人就是掌握第一手信息的人，证人作证要面对大陪审团举手宣誓。证人的证词使FBI进一步确认，除了归还的15箱文件外，海湖庄园还保存有大量总统文档包括各种等级机密文件。

FBI大约在今年春天4月或者5月里为此向川普发出传票（subpoena), 要求归还文件。

关于subpoena的英文解释：

A subpoena is a legal document that commands a person or entity to testify as a witness at a specified time and place (at a deposition, trial, or other hearing), and/or to produce documents or other tangible objects in a legal proceeding. Subpoenas are time-sensitive with court-imposed deadlines.

中文翻译：

传票是一种法律文件，它命令个人或实体在指定时间和地点（在证词、审判或其他听证会上）作证，和/或在法律程序中出示文件或其他有形物品。 传票对时间敏感，有法庭规定的最后期限。

Subpoena 是非常严肃的法律文件，大陪审团制度下发出的Subpoena 更为严肃，普通人对此置之不理，马上就会被逮捕。

很明显，川普对传票置之不理，FBI没有收到通过Subpoena要求归还的文件，所以才有6月3日FBI调查人员在司法部反情报总监Jay Bratt带领下对海湖庄园的拜访。

那次拜访的目的就是谈判要回属于政府所有的所有机密文件。那次拜访时，川普就在海湖庄园，他还出来与司法部FBI人员打过招呼。那次拜访的最后的结果是，代表川普的律师归还了几份机密文件，写下一份保证书，保证书保证海湖庄园已经归还了所有政府机密文件。川普律师签字的保证书，一定是当时就在海湖庄园的川普授意。

川普以及他的律师顾问们愚蠢狂妄自大无比，他们对付FBI，就像打发要饭的人一样，以为再拿出几份机密文件归还，就可以打发忽悠住FBI的调查人员。他们居然愚蠢到不知道，FBI早就掌握除了已经归还的15箱以外，还有多少政府文件以及什么类型政府文件被置放于海湖庄园私人住宅。

居然戏耍FBI，胆子真够大。

到了这个时候，FBI除了依据法律采取强行突袭搜查，已经无路走可。

于是，才有了8月8日FBI对海湖庄园的突袭搜查。

FBI对海湖庄园的突袭搜查非常礼遇。

没有按照通常的做法那样，凌晨砸门进入搜查。

选在川普不在庄园内的时间进行搜查，以免搜查让前任总统难堪。但是通知了川普的律师到场。

进入搜查的FBI人员身穿便服，没有穿上戴印有FBI字样的背心，以免惊扰以会员身份居住于庄园内的客人。

对海湖庄园的搜查是FBI发动的，司法部长只是签字同意而已。发展到搜查阶段的大量调查工作的都是FBI在做。FBI的局长Christopher Wray 共和党员，川普任命。川普任命wray，是在开除了前FBI局长科米之后，他当时称赞Christopher Wray是无可挑剔的合格人选。“impeccable credentials” 。FBI名义是司法部下属单位，但实际上权力很大，绝无可能有共和党的FBI局长，屈从民主党的司法部长，政治迫害川普之事。

从行政部门司法部FBI的角度看，这是共和党FBI局长和民主党司法部长的联合行动，

政府执法人员进入私宅搜查犯罪证据，必须要经过法院批准。公布的搜查令上有联邦佛州南区法院法官的签字同意，法官签字前审查过FBI提出搜查的理由，认为合法有根据，才签发搜查令。

美国的三权分立有国会，行政，司法三个大分支。所以这次搜查是三权分立中的两大分支机构行政和司法的联合行动。

回头看，川普有很多机会可以避免FBI的突袭搜查。

所有带到海湖庄园文件，不管是机密的还是非机密的都是政府财产，这点毋庸质疑。

他去年下台离开白宫时，为什么把如此多不属于个人的政府文件，现在看来有47箱，从白宫运到海湖庄园？把别人的东西搬回家中，那与小偷何异？

今年1月归还15箱文件时，为什么不把8月8日搜查出来的32箱文件一起都交还给国家档案馆？

收到FBI传票时，为什么不把剩下没有归还的32箱文件归还政府？

今年6月3号司法部FBI调查人员来访时，为什么给了几份文件打发，不趁这个机会把32箱文件一并归还？

明明知道还有机密文件没有归还，为什么要让律师写下机密文件已经全部归还的保证书欺瞒FBI？

政府的犯罪调查 criminal investigation ，最大最困难的一件事是证明嫌犯犯罪的主观意图。这份欺瞒FBI的保证书，肯定对于建立嫌犯主观意图intention 非常有帮助，它大大加强了FBI突袭搜查的决心，推动调查向前走了一大步。

最大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带走如此多的机密文件？如果没有机密文件问题，FBI不会介入，这只是国家档案馆与川普的个人纠纷，属于民事，不可能有FBI突袭搜查的事。

机密文件的加密和解密都是行政程序，总统最为行政部门最高主管，依据宪法有最终最后的解密权。他为什么不在在任时行使总统职权，将要带走的所有文件依据政府规定的解密程序解密，其中最重要的是通知文件涉及部门，在文件上盖上解密大印并注明日期。做到了这两点，国家档案馆发现的15箱中的机密文件有解密的大印，就会把它当作一般总统文件收档，就不可能报告FBI，也就不可能有后面的FBI突袭搜查。

FBI突袭搜查，只是收集证据的调查阶段的一个手段，川普的海湖庄园被搜查，并不一定表明他会被起诉。川普的第一任私人律师 Michael Cohen, 竞选经理Paul Manafort, 私人顾问Roger Stone,第二任私人律师Rudy Giuliani 都被FBI凌晨砸门搜查过，搜查过后，很快Cohen, Manafort, Stone 都被起诉，Cohen当庭认罪，而Manafort,和Stone经过陪审团判决有罪。而Giuliani 的家自20214月被FBI搜查过后，他至今还没有被起诉。

前总统非一般人物，司法部FBI在发动对海湖庄园突袭搜查前，如果没有掌握比其它案件更坚实的证据和可靠信息，没有对案件进行过比其它案子更反复细致的法律分析，那是难以想象的。今天佛州法院已经裁决，FBI向法院申请搜查令时提交的证言Affidavit可以部分公开。这个证言，就是FBI向法院证明搜查的必要性的书面文件。这个部分公开的文件将会透露出关于这个案子的更多详情，从这个公开的文件中，将会更加清楚看到川普将被起诉的可能性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