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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此曲做成了一个斯大林主义的墓碑
送交者:  2021年12月02日09:34:44 于 [世界时事论坛] 发送悄悄话

“他用此曲做成了一个斯大林主义的墓碑。”


            范学德


1




那一夜被称为“惊魂之夜”,时在2009年10月20日。我们镇高中的弦乐队举行了一场音乐会,节目单上只有两个大字:“Fright  Night”  (惊魂之夜) 

 

当我听“StringQuartet  No 8”时,我的确惊魂了,仿佛走进了墓地,不,我掉进了人间地狱。 

 

我对音乐真是门外汉。刚坐下来看节目单时,我读了对这首曲子的介绍,说它表达了在斯大林时期人们所过的惊恐生活,但我不知道这是世界名曲,更不知道作曲家Shostakovich是谁,直到音乐会后才知道,他是肖斯塔科维奇(1906.11.12—1975.8.9),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

 

这首“StringQuartet  No 8” (“弦乐四重奏第8号”)是肖氏最著名的弦乐四重奏作品。

 

我上Youtube将这首名曲听了一遍又一遍,心灵一次次窒息。


 

 

那天晚上乐队指挥介绍说:“肖氏创作的这首乐曲,是为了纪念那些在战争和苛政下死去的无辜人们,他用此曲做成了一个斯大林主义的墓碑。”

 

多年前肖氏在解释其著名的《第七交响乐》时说的正是这一点:“当我写这个主题时,我想的是人性的其他敌人们。……大多数我的交响乐都是墓碑。我们老百姓死去和被埋在连他们的家属都不知道的地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你在哪里为梅耶霍尔德和图卡切夫斯基树碑呢?只有音乐能够办到。我愿为每一个受害者写一部作品,但这是不可能的,这就是为什么我把我的音乐题献给他们大家的原因”。 

 

不过,此曲也是肖斯塔科维奇为自己做的墓碑。

 

远在1936年,肖氏的歌剧《姆钦斯克县的马克白夫人》在莫斯科首演,斯大林观看了演出,但中间愤怒地退场。马上,不久前还盛赞此剧的《真理报》就刊登出抨击此剧和肖氏的文章。

 

肖斯塔科维奇说,这“改变了我的整个生活”,我成了“人民的敌人”。“我几乎要自杀。威胁使我怕得走投无路”。在那几年里,他做好了随时可能被捕的准备,他家里总有一个袋子,里面装着牙刷、牙膏和御寒的衣服,等待着随时可能来临的被逮捕、被枪决。

 

他说:“等待枪决是一个折磨了我一輩子的主題。”

 

“弦乐四重奏第8号”最真实最集中地表现了这个主题。在写给好友格利克曼的私信中,肖斯塔科维奇说,这首乐曲:“甚至可以在封面上写到:‘为纪念这首四重奏的作者而作’。这首四重奏的主题是:D Eb C H,也就是我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的名字缩写”。因此,诸多学者一致认为,这首四重奏是肖氏最具有自传性的音乐作品。 


 

2

 

演奏开始了。小提琴拉出了沉重而又缓慢的的音调:地狱之门敞开了,黑暗降临,黑暗好像一张天罗地网,笼罩了每一个人,从其肉体到灵魂。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拉紧了绳索,越勒越紧,直到没一个人能喘过气来,直到所有人都只能随着一个呼吸而呼吸。

 

麻木,死亡,成了灵魂的旋律。

 

肖斯塔科维奇曾这样描述斯大林时代的知识分子,你必须迎合领导的口味,“不管听众对你的作品反应怎么样,也不管评论家是不是喜欢。这一切对最后的分析都是毫无意义的。决定生死的只有一个问题:领导喜欢不喜欢的作品。我强调决定生死,是因为我们在这里所说的生死并不是比喻,而是真正的生死。这是你必须要明白的。” 

 

牛群的一个相声里有个著名的台词:“领导,冒号”。错!错!错!正确的答案是:“领导,句号”。或者,“领导,惊叹号!” 



3

 

第二乐章一开头就是一连串粗暴的声音,紧张,激烈,嘶哑,甚至残忍,小提琴怎么能拉出这样粗暴的声音。但那不正是那种生活中的真实声音吗?人突然被抓走,被审讯,被流放,被枪决。而剩下的其他人们则挣扎,叹息,欺骗,告密,批斗,献媚。恐惧不敢颤抖,哭泣无声,邪恶涂上了腥红色。听哪,魔鬼在冷笑。“呵呵,你是活着,但仅仅是作为一个数字而活着。你是工具,一块砖头,一根螺丝钉。你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我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专家评论说,这是地狱的又一幅图景,人们在自掘坟墓。它引自作者1944年创作的第二钢琴三重奏的旋律——死亡之舞。据说,犹太人在纳粹集中营曾吟唱着这一段旋律,当此时,他们正在刺刀底下挖掘坟墓——埋葬自己的坟墓。

 

不错,这里是墓地,但你看不到一块墓碑,就连名字也没留下一个。你是作为一个无名氏而在黑夜里无声地死去。

 


4

 

第三乐章的开始还是用那刺耳的旋律诉说,在这里,每一扇窗口都通向地狱;每一条道路都通向幻灭。没有人性,没有和谐,没有希望,一点也没有。有的只是扭曲灵魂的强暴,是破碎,是空虚,是麻木和迷茫。

 

紧接着序曲,一段基于犹太风格的小圆舞曲成了基本的旋律,它让我体验到的是流浪。我们是孤儿,孤苦伶仃,在他乡流浪。 

 

乐曲中出现了一点点的欢悦,是在饮酒,还是赏月,也许是与小猫小狗为伴吧?只有在这时,我才知道我是一个人。但我是人吗?我还有一点点人的尊严吗?在谎言与恐怖中生活还能叫做人的生活吗? 

 

就在这短暂的辛酸愉悦后面,传来一个非常低沉的怪异声音,那个旋律是什么?阴冷,阴暗,阴险,阴沉,阴森森,对,就是那种寒彻人心的阴森森的感觉。仿佛在漆黑的深夜一个人走进焚尸炉,一只只眼睛正盯着你,但你看不见那些眼睛在哪里?你只是清楚地知道,老大哥正盯着你。

 

不,你甚至连这样的念头也不敢留在心里,质疑老大哥就是犯罪。

 

肖斯塔科维奇以一段非常沉重的旋律结束了第三乐章,这段旋律充满了伤感,但又异常美丽。仿佛是人到暮年回首往事后的一声长长的叹息,我这一生被糟踏了,全都被毁了。

 

 

5

 

“砰砰!”猛烈而又急促的敲门声。一阵紧过一阵。“开门!开门!”第四乐章一开头就充满了恐怖。“砰砰”的敲门声击碎了人心。

 

“你被捕了。”

 

“跟我们走。”

 

紧跟着这敲门声的是一段非常缓慢的旋律,几次重复。它好像是拖着锁链的一大群奴隶,在黑夜中蹒跚而行,在旁边、后面,一个个押送者高高地举起了皮鞭。它又好像是突然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们,颤抖着挤在了一起,不断地呜咽却又不敢大声哭泣,只能在黑夜中瞪大眼睛,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他们惊恐而又绝望的目光。

 

黑夜太深太长!

 

我听到了哭声:“妈,我走不动了。”

 

“孩子,孩子,你快醒醒!醒醒!”

 

“让我抱抱我的孩子吧,我求求你们了。”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啊,睡吧,不要再醒来。愿你的心灵安息。”

 

听到这里,写到这里,泪流满面。 

 

肖斯塔科维奇,你竟不敢说出有这样一个世界,你只能用五线谱告诉我们,在那里,谎言就是真理,自由就是奴役,恐惧就是安全。

 

而你自己,就像你提到的莎士比亚剧本中的李耳王一样:“眼看着他的幻想逐渐地、慢慢地破灭——……这是一个惨痛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过程。”这是最深刻的悲剧。

 


6

 

最后一章。


那个意味着被枪决的敲门声,肖斯塔科维奇等了一辈子,跟了他一辈子,直到坟墓。

 

但我还没有被枪决,我还得活下去,我多么渴望自由地生活。但那只是一个幻想。我只能苟活,偷生。

 

音乐越来越低沉,越来越缓慢,隐隐约约地断裂。

 

黑暗之网还在拉紧。

 

几乎没有任何人的声音了,几乎没有声音了,在无尽的黑暗中,小提琴声结束了。

 

曲终。

 

初稿完成于2009年10月30 日深夜,修改于11月2日。

2019.9.24—25 反复修改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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