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学德

他是来自福建的偷渡客。

我与他是在一个福音营认识的，那是2006年9月，我们被安排住在同一个房间，上下楼。牧师告诉我，他是从福建偷渡到美国的，现在是老板，开了好几家饭店，还作房地产。

“他来美国几年啦？”我问牧师。

“十来年吧。”

十来年就这么大变化，我不敢相信，也充满了好奇，于是，那天晚上布道结束后，我就和这偷渡客聊起来了，一个晚上还没够，第二天，又接着聊了两个来钟头。

他姓卢，我称他小卢，以下是小卢的自述——

我是一九九六年偷渡过来的，那年我二十一岁。花了四万美元，蛇头给弄好了护照，绿卡。我们是从天上走的，三个人一起，坐飞机。买机票和过中国海关都没问题。蛇头把那些都打点清楚了。

我是从美国东岸登陆的。下飞机前，按照蛇头说的，我把护照、绿卡和机票都弄碎了，撕成小碎片，扔到飞机的马桶里，用水一下子全冲走了。

一下飞机，我就被逮住了。逮住了，我就要求政治避难。理由都是瞎扯啦，蛇头叫我们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就这样，来到美国，还没走出机场，就被关进了美国监狱。那个监狱是专门关偷渡客的，一百八十来人，都跟我一样。住在我上铺的是一个黑人，从非洲偷渡来的。住进去不久就知道，等待我的命运就是被遣送回国。

这个监狱几年来关了七百来个偷渡的，没有一个人要求避难成功。

第一次住监狱，又是在美国，又想到要被遣返回去，那一大笔钱怎么还啊，我非常悲观失望，哭了好几次。到绝路了，没办法了，我就想起来了祷告。

我还真的是在国内就信主啦，不好意思，是稀里糊涂信的，我爸也信，也是稀里糊涂的，就知道信教是教人行善的，不拜拜，少花钱。我们是乡下人，拜拜的钱花不起。我求上帝帮助我，千万别把我送回去。那笔钱太多了，我们家一辈子也还不清。我爸在国内也替我祷告，反正都一样啦，上帝啊，救救我们吧。

三四个月后，费城教会的兄弟姐妹来监狱探访我们，还给我们讲福音。说实在的，他们当时讲的是什么，我不太懂，就明白了一件事，你要依靠上帝，上帝是爱。后来，他们给我们唱了两首歌：“野地的花”和“奇异恩典”。一听到“奇异恩典”，我就哭了，哭得很厉害。

那天，他们临走前，我跟他们要了一本圣经，回到号里后，就开始读《马太福音》，读完了就祷告，心里觉得踏实了，晚上睡得很好。

从那以后，我的心情就变了。有盼望了。天天学英语，锻炼身体，读圣经。

和他的谈话记录，有一张纸没了。但基本情况我记住了，就是三个月以后，小卢上了法庭，他说了一通话后法官说：“你的护照、证件，什么都是假的，但你说你在国内的情况是真的。”就这样，政治避难成功。连律师都不敢相信，说他运气好。

回到监狱中，难友来取经，小卢说上帝救了他，别人不信，还是说他运气好。

他是那七百来人中第一个避难成功的。

（以下根据记录叙述）

一九九七年二月二十五日小卢出狱，出狱后立即就到了纽约，打了三四天杂，马上又到新泽西的一家外卖店打杂，三四个星期后，又去另外一家作服务员，后来作企台，他在监狱学的英语，这时派上用场了。

四个月后，他到了印第安那，一直干到二零零零年。他说：“那时一个星期休息不到半天，拼命干活，攒钱，还债。一个月也就花十来元钱，买点牙膏什么的。每个月挣的这三千来块美金，就这么硬攒下来了。到一九九八年八月，就把偷渡借的四万元全都还清了。”

在餐馆里，小卢碰到了一个美国白人，基督徒，四十来岁。他喜欢谈话，小卢又想练英语，于是，看他来了，就抓紧时间跟他聊天。小卢说：“那个人很大方，一个人一顿饭，十来块钱，他竟然给我们十多元的小费。”他领小卢礼拜天去教堂。后来，带他看车，买车。还有一个白人老太太对小卢也非常好。小卢说：“她人很善良。”

一九九九年底，小卢开始找餐馆，一年多后，和别人合伙开了第一家餐馆，投资两万四千多元。半年后，又用信用卡贷款，买了第二家餐馆。然后，第三家，第四家，一直到第七个。生意越做越大。在这中间，又结婚，又买房子，投资房地产。两个字，发了。

小卢说：“从零三年到零四年，这一年多我信仰不好，光顾去忙生意了，很少去教会聚会。心里知道有神，也知道神对我很好，但总是说，让我先忙过这一段再说。我停不下来脚步。就在这时，遇到麻烦了。一开始，我管一两个店还没有问题，多了，管理就跟不上了，还遇到了官司，白人说我们请的员工都是中国人，种族歧视。反正，问题多了。就这样，上帝就这么把我拉回来了。”

小卢说：“现在我就关心两件事，一个是餐馆的管理怎么跟上去，二就是在餐馆中组织福音团契，让更多的人认识耶稣。”

我问小卢：“自从你有了钱后，你个人生活变化大不大？”

他说：“不大。我不赌，也不嫖。自己花钱也很节省，到现在，也没买什么好车。”

“那你奉献呢？”他告诉了我几个具体数字，我听后说：“感谢神。”

那天，小卢还说他有个梦，有一天要回大陆发展。当他说梦时，夜已经深了，而我们俩人也睡眼朦胧了。

初稿完成于2006年10月10日晚九点四十分

立即发表在凯迪社区的《猫眼看人》专栏。后收入在大陆出版的《细节中的文明——寻找美国的灵魂》一书

在《猫眼看人》发表时，引来许多评论，我当时选了几个保存了下来：

看来主人公很走运啊 。他打工的时候老板没拖欠他的工资吗？在那里他有没有暂住证？开饭店做老板要贿赂好多部门啊，他是怎么做到的？生意做大要有靠山才行，没有后台撑腰会死的很惨，他一定是个行贿高手吧。

——ZHAOLAOHAN

还以为基督教多么神圣，多么高尚。原来跟国内拜财神，拜观音没啥区别。 

——hong_jun3223

大学有福建同学，说起家乡的偷渡客，说与其在家等死，还不如出去赌一把。偷渡成功的比国内过的好的多，尤其是中国人重视教育，第一代作苦力，第二代往往就翻身了。 

——醉且狂歌

老范大哥的帖子看了后，让人不想干坏事，可在国内你要不会干点坏事，基本上就是个窝囊废。苦啊~~~~~(京剧老生念白) 

——应县木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