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一位大學教師被“發配”到了圖書館。

　　這兩天，有這麼幾張截圖在網上流傳。

　　事情的大致經過是，湖南城市學院教師李劍在上課時，因為提到“日本人精益求精”等原因與一學生發生衝突，後者不但拍桌罵娘，還向校方舉報了老師。

　　結果，校方下發了一個“關於李劍同志暫時調離教學崗位的決定”，稱經“調查核實，一致認為，李劍同志教學水平和能力欠缺……”云云。

　　說實話，就是“教學水平和能力欠缺”這樣的表述刺激到我了。

　　二

　　我不認識李劍，但從網上流傳的李劍自己寫的此事之述評可以看出，這是一個認真負責、學術涵養很不錯的老師。導致他下課的是一堂建築文化概論課，“通過中國古代道與術的關係，着重談該專業學習中哲學思維的重要性，談如何開闊視野，養成思考習慣；再談，若不能觸及哲學思維，退而求其次，也應在專業上精益求精；最後，引用維特魯威、海德格爾等名家論述，闡述建築安放身心的本質。”

　　從中可以看出，他並非照本宣科，而是儘可能在課堂上融入自己的思考。這樣的有情懷的大學老師，可能已不多了。

　　我在網上讀到他的述評全文，恕不能在這裡逐一貼上，給我的感覺，語言清澈，行文嚴謹，尤其難得的是，你能感受到理想的光芒在字裡行間跳躍。就我對當今高校文科教授的粗淺了解，其專業能力堪稱上品，至少，文字表達水平比那個鬧出“求仁得仁”笑話的復旦中文系主任強。

　　那個拍桌罵娘的學生，哪裡配得上這樣的明師。

　　愈是這樣，愈加顯現出那一紙“教學水平和能力欠缺”結論的荒謬性。

　　這不只是對他，更是對文化尊嚴的踐踏。

　　三

　　這年頭，很多事情我們已經習慣了。

　　說“日本人精益求精”引發學生罵娘，我們習慣了。類似這樣的課堂現象並不少見，有些人的思維，已狹隘到超越你可憐的想象的地步。

　　有人給各位嚇尿了的老師列出了課堂避險指南——

　　課堂上不要講有爭議的內容，哪怕教科書上也有爭議。如果老師觀點和學生觀點不一致，一定要保護好學生情緒。

　　課堂上不要講關於思想、思維、方法等無法直接有效果內容，以免引起學生情緒低落。

　　數學老師講微積分的時候一定要強調割圓術是微積分的源頭和祖宗。

　　計算機老師一定要強調計算機的二進制脫胎於易經，而且要強調我們除了二進制和十進制之外還有一打（十二進制）、斤（十六進制）甲子（六十進制），以此提高學生自豪感。

　　化學老師一定要強調煉丹術是化學和物理的祖宗。

　　通訊工程的老師一定要強調“烽火戲諸侯”是世界上最早的通訊工程，遠遠領先於當時世界水平。

　　機械專業的老師一定要講“木牛流馬”是現代機械的鼻祖……

　　學生一言不合就舉報老師，我們也習慣了。

　　關於這一點，不再舉例贅述。

　　讓優秀的有才華的老師下崗，我們也習慣了。

　　此節亦無須贅述，在這裡談風骨、談大學精神，有一種幼稚的書生氣。

　　但無論如何，我們還是難以接受，類似這種“教學水平和能力欠缺”的公開羞辱。

　　稍稍掩飾一下不好嗎，比如可以說李劍的課堂溝通能力不足——教學水平與課堂溝通能力是兩碼事，當年沈從文上課時，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一句子“你們人多，我怕了”就落荒而逃，而這並不妨礙他成為受學生歡迎的老師，並培養出汪曾祺等高足——這多少可以為文化挽回一點顏面。

　　我想問一下這所學校的領導，捫心自問，你們會真的覺得李劍的才學不配為人師嗎？

　　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底線。

　　據說古代有一個說法，叫“下海系紅繩，從良斷青絲”。這裡的下海不是下海做生意，而是指女子入青樓當妓女。她們在接客的時候，會在腰上系一根紅繩，這根紅繩就是妓女最後的道德底線，意味着自己並沒有到一絲不掛的地步。

　　湖南這所學校的做法，讓文化的尊嚴裸奔，等於連這根紅繩也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