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鄉客

成書於戰國時期的《戰國策．秦策四》裡頭一句片語“百姓不聊生”被後人簡化為四字成語“民不聊生”，形容老百姓生活極端困苦，無法維生。神州大地如今徹底脫貧，走向小康，這個詞與神州大地徹底脫鈎，只適合用來描述世界上那些仍然處於水深火熱的國家與民族。俗話說“高手在民間”，近年民間卻有一個新詞不經意間冒了頭，那就是：官不聊生。

“官不聊生”這個詞，部分是對官場的調侃，卻也頗為準確地反映了官場的實情。先讓我們來看看最近一場牽扯到官場的糾葛。

10 月 24 日，一位曾經在雲南瑞麗掛職的幹部戴榮里，在他的微信公眾號上發了一篇文章《瑞麗需要祖國的關愛》。文章介紹了瑞麗防疫封城的狀況，並深情地寫道：

無情的病毒，一次次襲來，五次封城，已經讓這個城市自然與人文、歷史和現實、邊疆和內地、中國和緬甸，發生了無數的錯位。一次封城，就有一次嚴重的情感和物質的失去，一次抗疫經歷，就有一次怨氣層層的迭加。公務人員習慣了長期的邊疆線上的堅守，也在這種勞累中經受了更加嚴酷的一輪又一輪磨難；老百姓也在一次次的折磨里耗盡了維持生活的所需，當又一次疫情來臨時，這個城市的百姓，終於再一次無奈地成為被動生活的接受者，缺少了歌聲，缺少了希望，缺少了維持生計的經營延續。儘管政府部門做了千方百計的努力，但對於一個城市而言，極度的折磨，即使是內陸城市也勉為其難。

沒想到瑞麗的領導對此卻不領情。首先是瑞麗市長的回應，對於戴榮里的公開呼籲，這位市長明確說：瑞麗暫不需要外界援助。接下來還有更狠的，據環球時報的報道：瑞麗市委書記毛曉指出，群眾是疫情防控的主體，做好疫情防控工作必須緊緊依靠群眾、發動群眾。毛曉講完這些，還說了這麼一段話：嚴防不法分子利用民情輿論、虛假信息進行惡意煽動、擾亂社會秩序的情況，加強輿情研判預警，依法嚴厲打擊相關違法行為...

這可真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你不領情就罷了，卻還要含沙射影地說“嚴防不法分子利用民情輿論”這樣的話語。戴榮里自然咽不下這口氣，於是再次發文表心跡，他說：

如果我的撰文有些不實或出格，請相關同志原諒。作為一個寫作者，我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作為一名共產黨員，我認為人民的利益高於一切。如若我的這篇文章未能真實、深刻地描述瑞麗的真實情況，今後我還將會適時推出我的相關後續文章；如認為我發文章有其他企圖的，請看完我的文章再做表態、批評發言；如以各種名義想阻止我發相應文章的，請免開尊口！！！

作為一個讀者，看到雙方這樣的反應，自然想要弄個明白，於是仔細查看了有關瑞麗疫情的報道。“中國瞭望”上有一位作者“新聞哥”這樣寫道：

10 月 24 日，國務院新冠疫情聯防聯控新聞發布會的媒體直播間裡，無數人留言，希望能多多關注瑞麗。他們說瑞麗現在工廠停工、商業停擺，想離開瑞麗也困難重重，普通人的壓力倍增。

既然是新聞發布會的媒體直播間，估計留言的人不敢“惡意煽動、擾亂社會秩序”。“新聞哥”的文章《雲南瑞麗，中央會聽到他們各方的求救嗎？》詳細地介紹了瑞麗的地理環境和治理疫情所面臨的特殊狀況：

瑞麗是邊境線上的城市，從瑞麗最東的姐告貿易區，只要多走幾步路，就是緬甸的木姐市。疫情來臨後，緬甸木姐市的新冠陽性率一度超過了 50%。瑞麗漫長且沒有天然屏障的邊境線，瞬間成為軟肋。瑞麗的疫情，次次都與從緬甸偷渡的人有關。為了防止偷渡客，瑞麗出動了所有能動用的人力，在邊境線上設置了 506 個封控點，7400 多人什麼都不做了，專門干邊防，24 小時輪流值守在邊境一線。

從 6 月開始，全國各地都在敦促躲在緬甸和柬埔寨的詐騙分子回國自首，福建、湖北等好幾個省都發布通知，如果不回來自首，就註銷他們的戶籍。一時間，來自首的人排起了長龍，光是瑞麗外等待的就超過了 1 萬人，防疫壓力之大可想而知。瑞麗疫情中的德爾塔變異株，就是從自首的人中測出的。

然後，“新聞哥”表達了自己的期盼：瑞麗有沒有可能得到雲南省內的支援，像江蘇支援揚州那樣？如果雲南一省之力難以支撐，有沒有可能對瑞麗來一次“八方支援”呢？瑞麗不斷的嚴管，不斷的封鎖，是為了守好邊境線，是為了內地的同胞們不受疫情之苦。他們也是為眾人抱薪者，他們只是想過回正常的日子。

以下再轉發一些瑞麗民眾在自媒體上的發言。

看到這裡，不由深思為什麼瑞麗的領導對當地防疫的認知與民眾有那麼大的差異呢？於是再擴大查找的方向與範圍，總算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首先是：

今年 4 月 8 日，時任市委書記的龔雲尊因防控不力被查，然後被撤職。

撤職通報說，龔雲尊同志作為時任瑞麗市委書記，負有主要領導責任。經省委研究同意，給予龔雲尊同志撤銷黨內職務、政務撤職處分，降為一級調研員。

同日，翟玉龍調任德宏州委常委、瑞麗國家重點開發開放試驗區黨委副書記、瑞麗市委書記。今年 6 月底，翟玉龍曾獲得“全國優秀縣委書記”稱號。但是翟玉龍也僅僅幹了幾個月，在 9 月 2 日就被免了。

9 月 2 日，雲南省瑞麗市召開領導幹部大會。毛曉接任翟玉龍擔任中共瑞麗市委委員、常委、書記兼任中國（雲南）自由貿易試驗區德宏片區黨工委書記。

毛曉接任前，雲南省長王予波率隊到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瑞麗市督導，王予波指出，要深刻反思擔責不力、追責不嚴的問題，在思想、工作、措施、作風、紀律等方面更加嚴起來、實起來，把“確保迅速清零、確保不外傳、確保不反彈”這“三個目標”作為必須兌現的“軍令狀”，不講條件、不講困難、不講價錢，以非常之意志、非常之措施、非常之作風、非常之紀律，堅決打贏疫情防控殲滅戰。

官員因為“防控不力”而丟官不僅發生在雲南瑞麗。

媒體報道：5 月 21 日至 6 月 19 日廣州發生境外輸入關聯本土疫情，當地在疫情發生和處置過程中，暴露出常態化疫情防控工作存在薄弱環節，一些官員存在履職不力、失職失責的問題。

其中，廣州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陳志英被誡勉；廣州市黨組成員、副市長黎明被給予黨內警告、政務記過處分；廣州市衛健委黨組書記、主任黃光烈被給予黨內嚴重警告、政務記大過處分，並免職處理。

據媒體不完全統計，2021 年 7 月 20 日本輪疫情暴發以來，南京、鄭州、張家界、煙臺、廣州等地至少已有 60 名公職人員因疫情防控不力等問題被免職、停職、警告、立案審查。其中，鄭州市衛健委黨組書記、主任付桂榮7月 31 日被免職。南京市 8 月 7日通報，當地衛健委黨委書記、主任方中友被免職。

如此看來，瑞麗現任領導對於當地防疫及民生的真實情況諱莫如深的原因就“你懂的”。雲南省長王予波的軍令狀“確保迅速清零、確保不外傳、確保不反彈”就是懸在瑞麗現任領導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既然無法迅速清零，又無法確保不反彈，那就只好“確保不外傳了”！

這樣看來，那一句“官不聊生”倒也算不得向壁虛構。說真的，當了官的沒幾個願意回家賣紅薯。但是那病毒狡猾狡猾的，一時本會又打不過它。如實向上反映只會招來“無能”的訓斥，那只好硬扛着。那位“我一直是在親自指揮、親自部署。”的最高首領只管宏觀，這些基層的官員恰似風箱裡的老鼠 - 兩頭受氣，處境也有其可憫之處。不過，像毛曉書記說出“嚴防不法分子利用民情輿論”那樣的話，則未免智商偏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