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对该问题的思考，来自于一场微信上的讨论。前几天，在读近代史时发了一条朋友圈，说三权（司法、立法、行政）制衡是近代欧洲制度运行的基础，彼此制衡意味着没有谁能“独大”，从而僭越规则。

　　这时有位朋友留言道，这有什么了不起，中国古代也有“三权制衡”，皇帝、官僚和地方贵族不也常常斗的不可开交吗？你是国外史读傻了，对本国历史一无所知？

　　其实我压根没作对比，也不知道他哪来的愤然之气。不过既然他提到这个话题，我也颇有兴趣，便耐心回复了一番。

　　首先，他把两种不同的现象错误的归为了一类。外表上看，“皇、官、贵”和“立、行、司”三权彼此确实对立，也不乏激烈对抗。但两种秩序下，三权的竞争规则，却有着天壤之别。

　说起“竞争规则”，我最喜欢用市场来举例。“市场”是迄今为止人类创造的最有效的组织形式，没有之一。国家的产生到现在也不过几千年的历史，而从人类拥有智识开始，交换便存在了。

　　但市场的存在是有前提的，除了有交换的物质和意愿，还有最重要的两条规则：即信息透明和利益共通原则。

　　细数所有和市场相关的法条，没有不围绕两个原则制定的。交易双方只有共赢的前提下，交易才能持续。这就是优质博弈，而不是像战争那样彼此消灭。

　　为什么这两条原则如此重要？因为它适用于所有组织形式。只有信息透明时，人才能明确知道自己和别人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从而每个个体都能理性选择自己的行为方式，不敢妄图他人利益，从而遭受惩罚。

　　试想在一个没有信息透明的环境里，人会有怎样的心态？那必然伴随着恐惧和焦虑。南北朝时，北齐出了一个叫高洋的皇帝，情绪一上头就要杀人，每次上朝前，官员都会在家里准备一副官材，以便家人能按时收尸。

　　在“伴君如伴虎”的古代王朝里，这样的状况数不胜数。臣子之死常是皇帝的一念之间，偶尔定了规则也只是口头支票。据太史公司马迁统计，汉初有百余人获得丹书铁券，然而得以保全的只有五人而已。

　　信息透明是利益共通的前提，人只有清楚自己行为后果时，才能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预判。可当皇帝自己心里是一套规则谁也拿不准时，大臣怎么能确保自己利益不会受损？有了机会，就先下手为强，所以历史上弑君篡位也是普遍发生。

　　在没有信息透明和利益共通的组织里，其实是“伪合作”，“真战争”的状态。个体只有通过不停地欺骗，让对方麻痹，然后再通过损害对方来维护自己的利益。任何个体都难以独善其身，因为别人也会这么对你，所有人陷入失序之下的囚徒困境。

　　其实，欧洲在形成近代体制前，也深陷彼此内耗的囚徒困境。区别就是欧洲的君主权力没古中国那么大，而且多了个神权。但也不乏明争暗斗，甚至剑拔弩张。正是受不了这样的状态，13世纪初，一群封建贵族把部队开到伦敦城下，逼约翰王签下了著名的《大宪章》。

　　自此，英国国王做什么大事都要按着文件里的规章明着来，后来虽有爱德华一世的反复，但让规则透明的这种意识却贯彻下来，成为了英国君主立宪的基础，而后续的洛克、孟德斯鸠则在君主立宪成功的实践下，才提出了三权分立思想。

　　近代产生的三权政体，正是拥有了这两个要素而高效。首先，“以法条为依据”确保了权力运作的透明。三权中任何一种权力的行使，都必须在宪法的规则下进行。而三权的拥有者，本质上都是公民，在透明的规则下，三权的运作必须满足大多数人的共同利益。

　　寥寥数语解释完毕，看似相同的事物，因关键要素的不同，而有云泥之别。在古代帝制下，台面上有儒家的“表规则”，而真正发挥作用的，却是法家的“潜规则”。

　　在两种原则缺失之下，组织内个体的关系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性，往往要通过把事做绝，彻底断绝对方报复的可能性，才能获得暂时的心安。曹操曾说：“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就是这种思想的体现，最可怕的是，他这套还玩成功了。

　　当彼此间的敌对取代了共同利益基础，人为了生存，难免不学会虚伪和残忍来规避风险或攫取利益。所以一个群体的规则有多透明，这个群体的人就有多真诚，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这条定律放在识人待物上亦然。我对人性的观察中，真诚永远是最重要的品质。有点社会经验的人都知道，善恶用于评估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不重要。不是因为善恶本身不重要，而是善良很容易伪装，短时间内难以分辨伪善。

　　而且，善恶的转换通常就是一念之间，这就是人性。德国第一部保护动物法是历史第一大刽子手希特勒制定的，霍梅尼成为伊朗残酷的统治者之前，拥有无可挑剔的私德.....

　　所以，真诚是最重要的，一个人的本质不在其日常语言中体现，而在于他的固有的行为模式。人越真诚，你越容易对他的行为做出预判。当然，分辨一个人是否真诚，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个不善于伪装和掩饰的人，无论你是否认可他的道德追求，至少可以敬而远之。但是一个不真诚的人，将是埋在身边的一颗定时爆弹。媒体圈就有大量这样的人，嘴上说着主义，心里全是生意。凡是看到心口不一的人，我会立刻远离。

　　诺奖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二手时间》里曾讲过这么一个故事，一位苏联的寡妇，有天被人举报咣当入狱。被带走之前，她求狱卒开恩让自己把年幼的女婴交给闺蜜托付。后来苏联解体后，已成老妪的她被释放，去探望自己的孩子，却发现孩子早已对她没有了感情。而这时，被曝光的档案公之于众，她发现当年举报她的正是闺蜜。万分悲痛之下，她选择了自杀。

　　真诚之重要性，于国家、个人皆如是。市场经济的发展，强化了规则对人类社会的重要性。只有在透明的规则下，生产者才能对未来充分预判，选择最高效的经营策略，从而提高整个社会的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