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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弃婴 abandoned, but beloved & blessed
送交者:  2021年08月03日12:20:43 于 [世界时事论坛] 发送悄悄话

天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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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肺腑是你所造的,我在母腹中,你已覆庇我。我要称谢你、因我受造奇妙可畏。你的作为奇妙。这是我心深知道的。“

“我未成形的体质,你的眼早已看见了。你所定的日子我尚末度一日,你都写在你的册上了。”——(诗篇139: 13、14、16)

 

当我来到这个世界,迎接我的不是父亲满足的笑脸,不是母亲的怀抱,而是父亲的背叛和母亲的抛弃。虽然,我的生母下了决心要以引产给她痛苦的恋爱划一个句号,但是,我没有死。虽然脸上的胎毛没有退净,一百天之内不哭,不知道用嘴去吸吮奶嘴儿,好心的护士还是为我找到一对儿善良的夫妻收养了我。
如果说人生有苦难,我想有我是因著苦难来到这个世界。因为一对儿以身相许的男女,因为一段海誓山盟的爱情,因为无法抗拒的诱惑,因为灵魂饥渴的冲动,因为恨,因为无奈。而我是这一切一切的一个结果,一个生命,一个在母腹中挣扎了七个月的生命。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抗争的能力,带著爱与恨,来到陌生而冷酷的世界。据说我的生母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就离开我,好像囚犯离开监狱,释放的自由掩盖了她一切的隐痛。一个生命就这样选择被遗忘被抛弃。虽然我不会讲话,甚至连哭都不会,但是那个无声的脆弱的生命却发出第一个发人深省的“为什么”——上帝为什么不公平?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我常问自己:“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别人有兄弟姐妹?为什么我父母只有我这一个孩子?”我也无数次地盯著父母看,巴不得从他们身上看出“为什么”来。虽然没有答案,但我知道我和我父母不一样。也许是我知道我不同于别人,我从小就很乖巧,很会看父母的眼色。父亲由于出生于清朝御医家庭而屡受冲击,第一次恋爱的情人也已划清界限。一次火车事故使父亲成为残疾,由家人撮合,娶了一位乡下女子。我们家当时并不富裕。虽然母亲没有文化,但是心地纯朴。尽管父亲有燕京大学和中央财院两个大学的学位,但他一生唯一的要求就只能是有个能糊口的日子。

由于我在娘胎里就没有长好,身体非常虚弱,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母亲没有办法出去上班,我们全家靠父亲被流放到西北后一个月五十几元的收入生活,而我一个月的药费和购买各种必需的补品,如多维葡萄糖,费用就近四十元。父亲必须每个月向单位借出下一个月的工资才能维持家里的生活。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来到这样一个家庭?难道我的命运还不够悲惨吗?我为什么还要分担别人的痛苦?虽然,当时我的父母没有亲口告诉过我我的身世,但是,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开始有一种宗教情怀的波动。我开始思索,我的母亲在哪里?我为什么没有死?一个生命到底要表明什么?一个生命为什么会从无到有?有一天,我有一个梦,我的生母站在我的面前,她虽没有说话,但我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了归属和满足。就是这样一个梦,伴随我度过了充满疑惑的童年。 

在我小的时候,从大人的嘴里,常听到一句我不完全明白却让我心碎的话,那就是“有人生,没人养”。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被撕裂般地哭泣:「生我的人,你在哪里?”泪水湿透了衣衫,却没有答案。我开始恨生我的人。我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让我来世界上忍受这一份羞辱?我开始恨我的养父母,他们为什么要收养我?我开始恨所有的人,我恨一切的所谓良善。我恨施舍和同情。我认为人间一切的善行都出于不可告人的动机。我想,我既然活著,就要为活著打仗。这是一个狼多肉少的世界,有人陪你笑,没有人为你哭。

我整个中学时代都是在这种打仗哲学指导下度过的。我不是用功读书的人,但我的成绩不错。所以,我也自视清高。我要上大学,但更深的一个想法是,有一天,我要站在我的生母面前,我要让她后悔,我要看她哭,她怎样让我受屈辱,我就怎样让她受百倍的羞辱。我当时以为我就要成功了,我就要看到所有的人向我行注目礼。但是,由于人为的失误,我的高考成绩全部错掉。当时高教局规定只可以查一门的分数,结果仅这语文这一门就错了60分。就是这一门,我还是上了大学,但不是我心中的北大或人大。

我梦寐以求的自我荣耀的时刻成了泡影。这一次,我开始想,我的打仗哲学不灵了,好像人是被命运之神在操纵,好像命运之神的脾气还满大的。我第一次开始反思,我想,人好像可以向命运挑战,但生命的本质难道就是打仗吗?如果有命运之神存在,那么,是不是命运早就定好了?命运之神是不是偏爱一些人?为什么我如此倒霉?为什么我活著?我不知道我是命运之神的宠儿还是弃婴?但是,我最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人一定不能胜天。

有一天,我母亲在街上碰到一个人,他和母亲打完招呼后,不自觉地上下打量著我,然后,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地问母亲:“这就是那个孩子?我没想到她长的得这么健康!”。母亲回答说:“是啊,我们也没有想到。”。那人走后,我问母亲,他是什么人,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母亲讲,他是我小时候的儿科医生,我由于在娘胎里没长好,小时候非常弱,不可以见风,每个星期最少要进一次医院,儿科几乎所有医生都认识我父母。医生们认为,我这一生要和医院结下不解之缘,即使没有大病,也会弱不经风。医生无法想象一个不足月出生,100天后才发出第一声呐喊的婴孩,不但可以活下来,而且可以长得这么结实。那一天,我无法平静,我的生命对我来讲一直是一个谜。我不知道我的生母,我不知道我的生父,我不知道我这个连我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想杀死的人,是怎样起死回生的。我不是出生在名门望族,一个乡下的女子,从来没生养的经历,竟然用眼药水瓶,一滴一滴把牛奶滴进我不会吸吮的小嘴。一个等待死刑的生命,一夜之间挣脱了死亡的捆绑。不但我的儿科医生没有想到,我的养父母没有想到。我相信,我的生母也没有想到。医生不是生命的主宰,生我的父母不是生命的主宰,人自认为有权利剥夺一个属于自己的生命,但是,生命的真正主人可以让人落入自己的网罗。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进入一种满足的情怀当中。我想,我固然是孤单一人逆水行舟,但是,我既然没有死,我就有我活著的价值,我的生命虽然脆弱,但我也曾历经死亡的挑战。但是,我又常想,在生与死的抟斗中,是谁替我打仗呢?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我。那时,我就产生了一种寻找生命奥秘的冲动。听朋友讲可以买到圣经,我便托他买一本给我。记得,当我怀著好奇和激动的心情打开圣经,当我第一眼看到的竟是“起初神创造天地”,我心里一个不假思索的反应是:这是神话。从此圣经被打入冷宫,我的心也睡觉了。
无论我的心怎样沉睡,在我内心的最深处有一种不满足。我为什么会活著?我为什么要活著?我为什么不为什么地活著?我虽不知道别人为了什么,但我对我自己不满足。或许,我是因为一个错误,偶然来到这个世界,或许我的生母想以结束我的生命来了结她的痛苦。但对于我来讲,一个错误,一个偶然无法掩盖一个必然。这个必然就是生命的主宰是绝对的,不是建立在自然的基础上的。我虽不是学自然科学的,但就我中学浮浅的数理化知识,我知道科学没有办法回答有关生的问题。科学可以诠释一个生的现象,科学不可以创造一个生命的特质。大学期间,出于对生命奥秘的好奇,看了许多杂书,也接受了许多宿命论的观点。心里的痛苦和创伤得到一些平抚,心里想,不要再自寻烦恼,活著本来就不容易,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命中注定该是如此,什么都不为。人可以自欺,可是灵魂深处的求问不因人的麻木而停滞,反而,因为故意的放弃而更不能平静。

带著归向生命的本源的渴望,带著对自己生命的困惑,带著生与恨的心结,开始了我人生的信仰之旅。对我来讲,信耶稣没有太大的挣扎,因为我的灵魂需要救赎。但是,要让我发自内心地说:耶稣爱我,这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这比让我说我是一个罪人要困难得多。因为我认为我有证据说,也许耶稣对普世的爱,超过他对个体的爱。我不认为耶稣爱我,我只认为因我属于人这个群体中的一员,耶稣普世的爱才临到我。因为,他若是爱我,为什么让我“有人生,没人养”?他若是爱我,为什么要让我承当我生父母的罪过?他若是爱我,为什么不让名门望族收养我?他若是爱我,为什么他不为我伸张正义?为什么临到我的是苦难和眼泪?虽然,我也去教会,也参加教会的查经班,牧师讲道我也受感动,但我知道,我没有办法体会耶稣的爱,对我来讲,让我对不认识的人讲“耶稣爱你”比较容易,我不可以对自己讲,甚至连想都不可以想“耶稣爱我”这个问题。我可以从理性上接受耶稣既然爱世上所有的人,自然也包括我,但是,我心里没有感动,心里没有印证。

我在信仰的路上走得很沉重。我知道,我需要耶稣。我也知道,我好像失落了什么。我最不明白的一点是,为什么有的牧师讲到耶稣的死,甚至提到耶稣基督这个名字就会潸然泪下?起初,我想这一定是职业需要而渲染一种效果,但后来,我发现,这种流泪不是在表演,也不是职业的需要,而是真情的流露。我非常地痛苦,因为耶稣的爱再长阔高深,若是和我没有关系,我一切的信念就是空中楼阁,是自我安慰,自我麻痹。我没法读圣经,没有心力祷告,心情如过山车般的时好时坏。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祷告只有一句:上帝啊,无论如何,求你让我的心一直在你面前。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祷告竟伴我走过了五年的路程。

1996年12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和我先生去参加一个北美学生的培训营。有一天下午,我们有集体的分享,唱诗。当唱到“十架下我低头静默思想”这首我唱过不知道多少遍,熟悉得可以背下来的诗歌时,突然,我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法控制,涌流不止。我一个字也唱不下去了。在我眼前,主耶稣在十字架上悬挂着,脑子里有一句话反复地出现:“耶和华使我们众人的罪孽都归在他的身上。”(后来经过查考,经文是《以赛亚书》53:6)我的心在那一瞬间被耶稣的爱完全地溶化了,耶稣不再遥远,他就在我面前。主耶稣对我说:我爱你。我的生母也站在我面前,主也对她说:我爱你。我开始放声哭泣,我的心在那一刻不但被主耶稣抓住,而且被上帝天上来的能力完全医治。三十多年的创伤,三十多年的仇恨,三十多年的不解,三十多年的叛逆,被上帝的爱抚平,溶化,释放和感动。我只是被一个人抛弃,我们的主耶稣不但被父神弃绝,而且众人的罪都归在他的身上。正像圣经上说“耶和华定意将他压伤”(《以赛亚书》53:10)。我虽然是一个脆弱的生命,上帝却恩待我,让我虽经历死亡,他的爱却一直在覆庇我。我没有挨一顿饿,没受一天冻。我的养父母宝贝我,视我为他们的生命。他们不是富户,但他们把所有的都给了我。我不但有爱我的父母,上帝更赐我爱主爱我的丈夫一生相伴……我过去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命苦的人,在那一刻,我在上帝面前说:主啊,我无法理解,无法想像你为我所承受的痛苦。你本是高贵,怎么可以降卑?你本是荣耀,怎么可以受辱?你本是无瑕,怎么可以被刑罚?我真的感到,神的智慧是我不可以明白的。

虽然苦难一直是一个谜,不要说纵观人类历史有无数的扑朔迷离,就是我自己的经历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那样,都不是人的智慧可以明白的。同样,爱与恨也是一个谜,仅仅一步之差,爱可以转化为刻骨铭心的恨,恨也可以升华为纯洁无瑕的爱。但是,爱是医治,恨可以在爱里被溶化,恨必在爱里死亡。虽然,很多事我不明白,但我知道,生活在恨里,就是生活在煎熬,恨就像一种顽疾,不但不能摆脱,而且要相依为命。由于恨,生活才多了许多解不开的结。我过去三十年的生活好像三十年的捆绑,我当时不明白被什么辖制,我想走出来,无奈没有出路。因为恨没有出路,收养我的父母虽给了我人间一切的爱,却无法让我的心在这种爱中安息。恨也可以是一种动力,但它是一种毁灭,这种动力产生的是报复和幸灾乐祸。

当我完全被上帝的爱医治之后,我才开始慢慢理解圣经中的一个故事。门徒问耶稣说,有一个生来就瞎眼的,是谁犯的罪?耶稣回答说:这人瞎眼跟他自己或父母的罪都没有关系,而是要在他身上显出神的作为来。我虽然被父母遗弃,但上帝却没有遗弃我,一刻也没有忘记我。正像他自己应许的那样:“妇人焉能忘记她吃奶的婴孩,不怜恤她所生的儿子?即或有忘记的,我却不忘记你。”(以赛亚书 49:15)。上帝的爱不因人的爱改变而改变,无论我感到或不感到他爱我,他都在爱我。上帝的爱也不会因我向生命之主的发难而减少,因他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地爱我。

 

写在今天的话:

1.这一阵子中国弃婴的话题随着奥运又上了热搜榜,让我这个老弃婴想起我20年前写的这一篇原载于《海外校园》杂志的旧文。(为了更通俗易懂,文字个别地方稍有编辑)

2.弃婴的问题很复杂,被抛弃孩子的父母各有各的无奈和自己的道理。通过我寻找的经历,再一次理解到放弃孩子的人完全不像一般人理解的那样一概而论的非此即彼。

3.世界上不只有美国加拿大收养弃婴,就是在今天的中国依然有一大批普通人默默地用生命养育着被遗弃的孩子们。高贵的灵魂不分国界,遍及全地。

4.生命可以被人遗弃,但是生命的主宰在那个孩子身上的传奇一直会继续,而且是大写的传奇。若上帝恩待我,我会把我的弃婴故事及心路历程完整的写出来在网上发表。我祈祷,愿上帝的祝福和怜悯成为我手中的笔,让我的弃婴故事真正能成为他的传奇故事。我相信,只有上帝才是我生命的Writer,不是我的生母,也不是我的养夫母,更不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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