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维

车教授是Marquette化学系教授，越南人。我1991年到Marquette化学系读研时他已经是分析化学终身教授了。

车教授身高大约1米68，宽脸，戴一副白边眼镜，喜欢穿衬衣，布鞋，看上去更像中国的乡村教师，或村干部，而不像一个美国大学的教授。

车教授姓Tran, 大家称呼他为Dr. Tran。因为 Tran 与 Train 的发音很近似，有中国留学生就戏称他为车博士，结果在中国留学生中就这么叫开了，当然他自己不知道，其他教授还有美国学生都不知道。

中国留学生还给别的教授取了别名，这当然不礼貌，但大家私下称呼，只有中国留学生知道，而且都是中性的，不带贬义，主要是方便大家谈论。比如大家聊起Dr. Tran, 如果直呼其名，正好他路过听见了就可能有不好的影响。但说车博士，他也听不懂，会比较安全。

车博士当时大约40多，性格古板，孤言寡语，独往独来，基本上不与别人闲聊。

留学生中流传车博士对学生比较严苛，尤其是他带的研究生。迟到，早退，或中途出去比较长的时间他都会过问。不是他的学生虽然管不着，但是不能随便进他的实验室的，如果进去了，被他看见了，他会把人给轰出去。

我刚来不久，还没有听到很多他的传言的时候，有一次有事找他实验室的一位中国留学生。进去大概四五分钟，他进来了。一看我在，脸就拉下来了。问我有什么事？我告诉他说我找XXX有什么事。他问：完了吗？我说：完了。他说：那你应该离开了。

还算客气，没有骂人。但我从此没敢再进他的实验室。

车博士的英文带有很重的口音。据说，他曾经教过本科生大课，但学生普遍反映听不懂，所以后来就不让他教本科生的课了。是不是给分析化学的研究生上课，我不知道。我是有机化学的，不是分析化学的研究生，所以从来没有上过车博士的课。

其实我的分析化学基础是很好的，当年在北大是由文革前的学部委员张锡瑜先生教了一个学期，这是他的收官之课。张先生讲得极好，他的误差理论不但阐述的清晰，而且很重视定性的分析判断的训练。比如，两个实验误差的传递，A实验的误差是千分之一，B实验的误差是百分之一，那么整个实验误差由B实验控制。我们的注意力应该放在如何减少B实验的误差。这在别的教科书上面是没有的，但却是极为有用的。不但可以用在分析化学上，也可以用在别的学科上，甚至在其他工作或生活上具有指导意义。

有机化学是文革后被评为学部委员的张滂先生讲，也是他的收官之课。水平也很高，大家都很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学得都很好。

一般来说，分析化学是化学领域里找工作最容易的专业，但Marquette 只有车教授算得上是传统分析化学，另外一位分析化学K教授做的是Raman光谱，一种冷门的仪器分析，偏理论，运用领域有限，工作机会很少。因为车博士口碑不好，于是我就选了找工作不如分析化学但也有希望的有机化学专业。

车博士不善言辞，加上性格古板，40多了还单身一人。和美国人的单身不同，美国人讲自己单身是表示没有结婚，很多其实都有女朋友，有些和夫妻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没有那一张纸罢了。车博士是没有女朋友的那种真正的单身。

不过车博士的科研做得很不错，经常在有分量的科研杂志上发表论文，在Marquette 化学系的教授中科研算是做最好的教授之一。

车博士脾气古怪，沉默寡言，不易与他人合作，所以他在系里没有朋友，与其他教授关系冷淡。

据说，他来了不久，因为性格问题，没有与其他教授建立起和谐的关系，总是有点格格不入，所以其他教授不喜欢他，想把他挤走，但一直没有机会。到了评终身教授资格的时候，系里的大部分教授都投了反对票，不让他通过终身教授资格，以逼迫他离开。但上报到校方审核时，校审核委员会发现车教授科研做得很好啊，比他差的教授都通过了，为什么不让他通过？系里说他不合群，英文不好，脾气不好，云云。学校认为这些虽然不好，但不构成他不够终身教授的资格，最后车博士如愿以偿获得了终身教授资格。

其他教授则只好接受车教授会长期与他们待下去的事实了。

车博士很聪明，除了科研做得好，还常常做些其他教授很难想到的事情来。比如，在我来了的第二年，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信息，招了一位浙江大学毕业的电子工程高博士到他实验室做博士后，其实就是给他管理和开发化学分析仪器。现代化学分析早已变成仪器分析为主，那种用手摇瓶子滴定的分析方法极少用了。有好的仪器，就会有好的科研结果。让电子工程博士来到他这个小实验室高新的分析化学仪器研发，这种脑洞大开的思维，绝对是罕见的。就连被招来的高博士也说，他真的没有想到，车博士竟然找到了他。而且因为他搞不清楚他到化学系来能做什么，犹豫了很久才下决心来的。

不知道他们后来出了什么成果，但这位高博士和车博士的合作还是和谐的。几年以后，高博士离开车博士，在美东找了一家电子仪器公司做工程师。

我与车博士本来没有任何关系，但博士研究生的资格通过需要考cumulative exams。研究生必须两年之内通过5个考试才有资格继续学习博士学位，不然就只能读硕士，或肄业。Cum 考试没4个星期考一次，每个专业由一个教授出一份题，四个化学专业，所以每次有4套题。学生可以任选一套题做。也可以多选，但时间只有三小时，所以一般都只选一套题做。教授改卷后，会给100%通过，二分之一通过，三分之一通过，三分之一通过，和Fail的评分。

我做过四次车博士分析化学考卷，他给我一次100%“通过”（唯一的一次），其他都是部分通过（不记得是几分之几了），总之从来没有空手而归。通过率甚至高过我的专业有机化学 Cum考试。

他出题合理，不刁钻，考基本知识，评分很公正，张先生那里学来的知识足够用了。比起无机化学的老哈教授要好多了，他公开说：你如果不是无机化学的研究生，休想在我这里得到“全通过”。我考过老哈的无机试卷一次，觉得做得不错，但仍然得到Fail。他就是不想让你通过，我从此不再做他的卷子。其他教授虽然要好得多，但还是只有在车博士那里，我的通过率最高。

车博士很高冷，开始根本不与我打招呼。一年以后他见了我，开始打打招呼。既然你打招呼，那我当然也会回敬一下，慢慢和他有了一点正常人的相互致意的交流了。

当年美国各大学化学系为了阻止留学生尤其是中国留学生转学，就是从名气差的大学往名气好的大学转学的倾向，私下达成了一个不成文的合约：如何要转学的学生，必须向申请的大学提交现任指导教授的推荐信。没有推荐信，申请大学不会录取。

学生的转学必须要自己的导师同意。因为他不同意，他是不会给推荐信的。你如果做得好，他肯定不想让你走，不写推荐信你就走不了。你如果做得不好，他会同意你走，但推荐信里不会有好话，别人也不会要你。

学生转学，要求必须提供指导教授的推荐信的做法，严格说来可能是违法的。加上中国留学生转学因为太多，造成名气差的大学好不容易从中国招人来，你一年以后还没有给教授做什么就跳槽了，这也是大学的苦恼。所以大学私下说好，没有任何文字的东西，以避免法律上的麻烦。留学生也不懂法，即使懂也不敢去打官司，很快留学生转学这条路几乎就被完全堵死了。

我有点点想转学，但看这种形式就放弃了。

有一天，我正在校园里走，车教授在马路那边向我招手。我有点奇怪，以为他在向别人招手，但仔细一看，确实是向我招手。这可是盘古开天第一次。我赶紧走过去，问他有什么事。他轻声对我说：“你想转学吗？“，我有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迷惑地看着他。他接着说：“你如果想转学，我可以帮你写推荐信”。他见我没有反应，就说：“你想好了，如果想转学的话，可以来找我”。然后就走了。

我有些迷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起要做我的转学推荐人来了？他一个分析化学教授给我有机化学的学生写推荐信有没有用？难道他想让我转学分析化学？

我虽然想转学，但觉得很难。

我挺喜欢分析化学的，但学了两年有机了，现在转专业，是不是划算，有没有这个必要？。

但车博士好像很关心我，他后来又向我提过一次，他可以给我写推荐信的事。但我还是不敢，万一搞不成，我怎么办？

现在想来，他当时那么热心要给我写推荐信，虽然合理合法，但明显会得罪我的指导教授，说明他的天马行空的个性。具体为什么他要这么做？有可能是我在他的Cum考试中表现，让他觉得我还不错，可能想把我推荐给他的一些化学教授哪里去。另外我如果转学不成（大概率事件），他可能会让我去做他的学生。考虑到他招高博士的奇招，这是有可能的。

不过，我没有那么胆大，最后还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有机化学博士的学业。不过因为学校和教授名气都不高，有机化学博士找工作很难，甚至找博士后都难，最后只好去做了计算机工作。如果真的听车博士话，转到更有名气的大学学有机，或学分析化学，我应该比较容易找到工作，不用去做计算机。但车博士敢，我不敢。

车博士看上去笨笨的，其实很聪明。外人觉得他对人很凶，很苛刻，脾气不好，但跟过他几年的中国留学生中好像没有说他不好的。这是一辆比较古怪的车，看上去与众不同，走的道也不同。

网上查了一下，车博士还在Marquette 化学系，早就是正教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