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维

九十年代末，我从Marquette毕业，找到了工作，准备搬离学校附近的公寓房，开始寻找郊区的房子。

有一天我们来到94号高速与41号高速交叉点附近的几栋房子，管理员是一个白人老头。他自我介绍说，他叫Lenin。我后来查字典发现，Lenin 中文翻成列宁。

此列宁不是彼列宁。此列宁身高一米八高，有点驼背，不然至少一米八二。不胖不瘦，不多的头发梳得井井有条。长脸，轮廓分明。衣着得体，彬彬有礼。很有绅士风度，看上去很像退休的大学教授。

据其他房客说，这里的四栋房子都是他侄儿的。请他来做管理员，可能是让他老年有个力所能及的工作，挣点钱。同时是自己的叔叔，信得过。

他让我们填了表，要了我的社安号，问了一些问题，然后领我们看了房子。房子大该是七八十年代的红砖房，两层楼，每层四套房。我们看的是靠告诉路一楼的一间，两室一厅，房子状况不错，尤其是窗户，又大又低，窗外是一片大草地，非常赏心悦目。

唯一的问题是，离高速公路大约就100米左右，车来车往的轰鸣声很吵闹。正在犹豫之时，碰上一对正准备搬走的印度夫妻，便询问噪声的问题。他们说：在房子里关上窗户声音会小很多，晚上车少噪声更小，基本上不会影响睡觉。

这样我们就以每月$560租下了这套房。这比原来在Marquette附近$350的公寓房好了很多，终于像个家了，而且环境好太多。

列宁也与我们住一栋楼，但是另外一个门进，他的车就停在我们房间边上的小停车场，他出门都会经过我们的窗户。他的老婆当时已经得了老年痴呆症，生活不能自理。有时要去医院检查，都是列宁带她去。从窗户开出去，可以看见他搀扶着迷迷糊糊的老婆走过。老婆糊里糊涂不知道做什么，半天不上车。列宁有时不免会骂几句，然后把她推进车里。

这老绅士没有把老婆送老人院，而是自己照顾，算是很尽责了。

但不久，她老婆就去世了。

列宁那当时至少70多了，也可能有80了，身体看上去还可以。我们有时候问他是不是要再找一个女朋友或妻子，他猛摇其头说：No, No, No! They want my money, not me! (她们只是想要问的钱，而不是我)。

有时候厨房下水道堵了，去喊他来，他都会来。但后来堵得稍微有点多，有时候两个月有一次，他就有些抱怨了，说不能往水池乱扔东西。

有一次，下水道堵了，我们都不在。来带孩子的岳父母虽然都是大学毕业，也懂一点英文，但不敢说，只好望着满池的水，等我们回家去喊列宁来通。后来我爸爸妈妈来带孩子，他们都不是大学生，师范毕业，不会英文。但急中生智，画了一张图，塞进了列宁的房门。列宁尽然看懂了，很快来疏通了下水道。

我回来得知，赞叹不已。我父母的大胆和创造力，还有列宁的理解力都让我吃惊。不懂英文在美国是很难，但如果你的想象力足够强，也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列宁大部分时间都很绅士，从来不会来敲门讨租金，也不会来家里查看有没有损害东西。屋外的割草，扫雪，都安排的很好。小的修理都是自己干，偶然有些大的修理才请人。房子状况比较好，需要修理的时候很少。所以大部分时间看不见他人。

房子后面的大草坪，比篮球场约大，春夏绿油葱葱，边上还有三米多高，一米多宽的荆棘篱笆，很漂亮。中间有棵面盆粗的大树，还有两棵碗口粗的小一点的树，相距十几米。我们曾经在树上牵上绳子晾衣服，列宁一见就大喊大叫，要我们马上收起来，说不许拉绳子晾衣服。后来岳母改成在草坪上放上椅子，然后把衣服放椅子上晒，他也不允许。每次都气得不行，好像我们触犯了天条一样。

我有一次想熏点腊肉吃。就在后面草坪支上架子，下面烧烟，上面挂肉，再盖上报纸。结果不到一天，被列宁看见，气急败坏地跑来，要我马上收起来，说不能这样做。

我开始认为这是规矩，大家都一样。尤其是听一些朋友说，美国人很讨厌你晾衣服，即使在自家后院晾，也有邻居会抱怨，报告给社区管理委员会，甚至警察。

好吧，入乡随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后来发现这事不是这么简单。

另一栋楼里住着一个白人老太太，小个头，精致优雅的老女士。我发现她经常会在她房外的大树上牵绳晾衣服，而且很多。她还在屋边种菜，有时候会凉晒豆角类的蔬菜。列宁从来没有制止过她。

有一次我问列宁，为什么我们不准晾，她却可以晾？他不置可否，说她不一样。这种公开的偏袒让我很不舒服。

不知道他与她是不是有过我们不知道的故事，反正列宁对这个老太太网开一面的做法让人匪夷所思。虽然他的做法明显不对，但看他那架势，我们除非去法院告他不公，他是不可能改变的。为了这事打官司也没有必要，为了避免和他冲突，我们没有再晾晒过任何东西。

我们在那里住了三年。快到三年的时候，有十几天没有看见列宁出现。突然有一天，来了七八个人，有大人，有小孩，从我们窗户前走过，去了列宁那个门洞，搬了很多东西走。

不久我们听说，列宁去世了。

他去世以后，与他老婆去世一样，安安静静的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可能有追悼会，但应该是在殡仪馆或教堂举行，不在死者居住的地方。这样挺好，要像中国那样，我们会几个晚都无法睡觉了。

不久来了一个中年白人，中等身材，精明强干，很和蔼的样子。他到每家敲门，介绍自己是新来接手列宁管理员的，有事可以找他。他面带微笑，不像列宁那样严肃。有一次他来了，还带来了一帮大约五六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小孩在我们房间边过道上打闹，把公用门上的长条玻璃撞破了，刚好被他看见。小孩吓得不知所措，这要是列宁，定会被训斥一顿外加赔偿和报告父母。但新来的管理员把孩子叫来，先问有没有人受伤，孩子们说没有。他然后说：没有人受伤就好。我知道你们不是故意的，这是一个意外。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赔偿，也不会告诉你们父母。大家也不要去说，这事就过去了。但以后大家一定主意，不要乱跑，不但可能损害东西，还可能伤到自己。

小孩们感激不尽，后来就没有再见他们来打闹了，不然我们还真不得安宁。看上去新管理员是一个喜欢孩子，通情达理，心地善良的管理员。但我们很快就搬走了，没有与他打什么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