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问题如果回答不好，美国的未来真的就有点“悬”了。

　　截至北京时间11月4日14时30分，美国总统候选人拜登以238票领先川普。图片来源：福克斯新闻网

　　如果今年的美国是一部电影，那它应该算是部恐怖悬疑片。演了快一年，经历了三月染疫、五月暴乱、十月惊奇，两名总统候选人一路攀爬，终于在当地时间11月3日站在半山腰对走进投票站的选民抛出了悬疑剧的经典台词：“您看我还有机会吗？”

入夜，投票站陆续关闭，被很多美国人称为“一生中最重要的”总统选举投票的大幕徐徐落下。搁在往年，这个问题的答案这时候差不多就已经清楚了；要搁一般的悬疑剧，到这儿就要打出“全剧终”了。但2020年不是“往年”，而美国也不是一般的戏。它可能混乱但绝不寻常，2020年的美国更是如此。

　　所以在本该剧终的时候，各位看官，还请您强打精神、系好安全带——美国的悬念才刚刚开始。这些悬念不仅不可能在大选夜得出确切的答案，甚至在几个月、几年之后也未必会全部水落石出。可如果这些问题答得不好，美国的未来真的就有点“悬”了。

　　悬念一：谁是下任美国总统？

　　今年的大选在很多选民眼里是生死存亡之战，选民热情空前高涨，又正赶上新冠疫情，8200万选民申请了邮递选票，比大选日到投票站投票选民人数的最高估计还多出3000多万。有很多州为了疏散人群也设立了提前投票站点，让选民错开大选日的高峰。到大选日前一天，全美一共有3550万人在提前投票站点完成了投票，6210万人提交了邮递选票。

　　如果这些提前投出的选票可以被提前点数，那白宫花落谁家现在就应该已经有谱。但各州在选票回收和点数方面的规定千差万别，有在大选日前开始点数的，有规定所有选票必须在投票站关闭之后才开始点数的；有些州大选日之后寄到的选票将不被点数，而有些州却有的是耐心，比如纽约州规定只要是大选日当天或之前寄出、11月10日前收到的选票都有效，在华盛顿州11月20日前收到的选票都作数。按照这个节奏，如果全部选票都要点数清楚，那感恩节之前也未必能完成。

　　当然在美国的选举人制度下，并不是每张选票都能影响到大选结果，真正要数清楚的就是那屈指可数的几个摇摆州。在这几个州里，共和党候选人如果输了佛罗里达就基本输了全局，当晚该州26张选举人票已经被川普收入囊中。拥有11张选举人票的亚利桑那上次是川普的地盘，当晚由福克斯电视台确认被拜登夺走。但宾夕法尼亚、北卡罗莱纳、密歇根、威斯康辛这些州的计票可能要花上两三天。其中拥有20张选举人票的宾州到大选前一天，还有70万张邮递选票没有收回。

　　如果最后选票接近难分胜负，最后的结果就是双方闹上法庭。2000年小布什对戈尔一战在佛罗里达打得难解难分，最后就是以法庭在当年12月8日允许重新计票、12月12日对数来数去数不清的重新计票强制叫停而告终，在全美范围得票总数比布什高出50多万的戈尔心中不服却大度认输，成为美国总统选举历史上的典范。这次选举，对簿公堂的情况很可能重演，川普选前已经明确表示，其阵营的律师大选日当晚就会开始工作。但今年的情况比20年前要复杂得多，不仅候选人的大局观早已淹没在愈加你死我活的党派之争里，更重要的当年有争议的只有佛州一处，今年则可能是烽烟遍野，官司打起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谁也不知道。所以这时候千万别问：“上帝啊，到底谁是下任美国总统？”太难为他老人家了。

　　当地时间11月3日，美国迎来2020年大选投票日。为防控新冠疫情，美国首都华盛顿特区开放多处体育场馆供选民投票。图为在美国职棒大联盟球队“华盛顿国民队”球场设置的大选投票点。

　　悬念二：美国人会打起来吗？

　　按照法律，如果到美国宪法规定1月20日新总统就职日，总统选举的官司还没打完，而新届国会众院已经就职，众院领袖将代行总统之责。如果新届众院尚未就职，总统之责将由参院主席代理，但到底美国人有没有耐心等到那个时候也很难说。民调机构YouGov在10月初做出的一份调查显示，47%的选民不同意这次选举“可能公平和公正”的说法，51%说未必会接受大选的结果，56%的人预计选后暴力事件会增多。

　　来自胡佛研究院、新美国研究院、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等五家智库和学术机构的民调研究人员十月初也在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撰文，警告发生暴力的可能性。他们的研究发现，九月份44%的共和党选民和41%的民主党选民说如果己方候选人败选，他们多少会认为暴力有情可缘，这个比例比六月份分别上涨了九个和四个百分点。

　　群情激愤还需要一个导火索，这个导火索埋在白宫。

　　输者认输，权力和平过度原本是美国总统大选的光荣传统，除了1860年之外，其余年份的总统选举在这方面从来没有出过闪失。1860年，林肯赢得大选之后，七个南方蓄奴州相继宣布独立，成立邦联另立总统，直接把美国推进内战。1864年内战继续中林肯获选连任，但上任两个月后就遇刺身亡。今年的大选让很多人联想起这段历史。

　　林肯是美国人公认最伟大总统，川普曾自比林肯。但1864年8月，林肯以为自己连任机会渺茫的时候，给内阁成员发出一份文件让他们签署，上面说：“本届政府不能连任的可能性与日俱增，那末我的职责是与候任总统合作，在大选和新总统任职期间保卫联邦。”而川普选前却已经多次质疑大选可能被民主党“窃取”，也拒绝承诺一旦败选会保证和平过度。

　　剑桥大学历史学家Daniel Larsen选前两天在《纽约时报》上撰文，对此表达了乐观的态度。他说如果没人认输，最后只能军方介入，甚至发生内战。但美国总统大选结果的最终确认要经过各州选举机构点数选票，国会点数选举人票、副总统和众院议长监督国会点票等程序，这个程序已经留出了多次宣布输赢的机会。而各州立法院还有一项从未被启用过的权力：不参照本州投票结果而对本州选举人票的归属做出硬性决定，“这里面只要有一小部分人愿意抛弃党争，将本州选举人票交给对方阵营，也可以对输赢的决断起到关键作用。”

　　不过，这一小部分愿意放弃党争的人，已经在过去四年里似乎已经绝迹了。

　　10月31日，美国2020年大选进入最后3天“冲刺”阶段。图为代表选民已完成投票的贴纸。

　　悬念三：谁来抗疫？

　　别忘了，美国人忙着大选的时候，病毒也没闲着。大选日当天，美国新冠感染人数938万，死亡23万2000人，稳居世界双第一。过去两周里40个州的确诊人数增加25%以上，在大选摇摆州威斯康新增幅达到88%，密歇根增幅更是高达115%，上周五全美单日病例增长近10万，创下本次疫情开始以来的最高记录。

　　曾任白宫抗疫指挥小组要员的美国国家过敏症和传染病研究所所长福奇上周五在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警告说，现在进入冬季，人们更多在室内活动，每个州都没有做好准备，美国人会在这波疫情中经受巨大痛苦，死亡病例也会上升，美国的抗疫措施必须做出重大调整。

　　大选前一天，白宫抗议指挥小组协调官博克丝（Deborah Birx）医生在一份发给白宫官员的备忘录中警告说美国的疫情已经进入最令人揪心也最致命的阶段，“这不是封城不封城的问题，从三月四月开始就不再是这个问题，而是现在根本没有一套积极平衡的抗疫机制。”她也直接批评川普的大型竞选集会对抗疫不利。

　　两位医生的警告与白宫在抗疫上的论调完全相反，川普选前曾多次强调“疫情已经接近尾声”。两人中博克丝态度相对温和，之前从未公开与川普唱反调，但最近她已经很少与川普见面。而福奇从白宫抗疫领导小组成立之初就因为多次公开强调疫情的危险性，被川普的粉丝们视为眼中钉。从春天开始，“开除福奇”的声音在特粉中就没断过。

　　以前川普被媒体问及对福奇的看法时，还一直挤出笑容说“他是个好人。”大选前一天，在佛罗里达的一场造势活动中，当粉丝们再度高喊“开除福奇”的时候，川普的回应是：“别告诉别人，等大选以后再说，感谢建议。”

　　白宫抗疫领导小组如果没了这些直言不讳的传染病专家是否会受到重创先放一边，关键是这个小组本身到底还能存在多久。如果川普败选，这位原本就因抗疫不利饱受争议的总统在剩下两个月的时间里把精力放在抗疫上的几率趋近于零。如果川普连任，这位在选前已经预计疫情即将结束的总统，难免会更用力的淡化疫情以证明他是对的。而福奇，甚至博克丝这时候很可能已经被贬为庶民。美国的抗疫，就只能交给上帝了。

　　当地时间10月22日，美国加州旧金山民众露天观看川普（左）与拜登之间的2020年美国总统候选人最后一场电视辩论。

　　悬念四：四年以后又如何？

　　选前两周，前川普政府首席策略师班农在接受《澳大利亚人》采访时预言，如果川普这次败选，四年以后定会卷土重来再选总统。“你绝不会看到川普的终结。”班农说。从法律上来讲，这并非没可能，宪法规定美国总统最多做两任，但并没有说这两任必须一口气做完。川普四年期间已经做实了铁忠粉的基本盘，四年以后78岁的川普如果重新出征，这些人必将不离不弃。

　　当然川普领军的这个极端保守派阵营里也并不只有他一人，不论他是否连任，前美国驻联合国大使黑利、现任国务卿蓬皮奥、六月份在《纽约时报》上撰文呼吁派军队镇压反警察暴力示威，导致发表这篇文章“时报”评论版主编贝耐（James Bennet）引咎辞职的阿肯色州联邦参议员寇顿（Tom Cotton）等都被传有意四年后参选，并且已经开始运筹帷幄。川普家族也有女儿伊凡卡和儿子小川普可能子承父业出选总统。

　　但这个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这次谁当选总统，或者川普或他的追随者在他败选后是否会再次披挂上阵，而在于被他激发出来并推进到极致的所谓“川普主义”，到底会将美国引向何方。这种右翼保守思想和民族民粹主义结合生出的奇葩流派，以美国优先、贸易保护主义、反精英、反移民为主要元素，在川普上台以后横冲直撞所向披靡，看似已经劫持了一度以林肯为指向标的共和党。多项共和党内部民调已经发现，八成以上的共和党选民现在已经把对川普的忠诚度列为考虑给本党各级职位候选人投票时的首要因素。

　　但很多政治分析人士都指出，川普主义虽说是在川普横空出世后成了气候，但它其实是过去近三十年里共和党内极端保守势力逐渐兴起大趋势顺理成章的一部分。1992年老布什竞选连任时，两名党内对手一个是打民族主义和保守宗教牌的里根政府时期白宫发言人巴克曼（Pat Buchanan），另一个是推崇白人致上的三K党领袖杜克（Davide Duke）。这两个人当年虽说在党内初选中大败，但两人在14个州总共得票超过25%。2009年，从这股势力发展出来的茶党已经开始为候选人背书，到2013年，有调查显示大约10%的美国人都加入了茶党运动。三年以后从同一片土壤里长出来的川普主义正式得到了白宫这个大舞台，今年与茶党同宗同源却更加极端的阴谋论运动QAnon也在政坛争得了一席之地，其支持者格林（Marjorie Taylor Greene）八月份赢得了佐治亚州共和党国会议员初选，大选日走个形式就可以板上钉钉入主国会了。

　　极端保守流派经过多年孕育已经越来越成为当今共和党的主流，川普如果连任这股潮流将更加势不可挡，但正如《滚石》杂志十月份的一篇文章中所宣称的：“即使川普作为总统的时间只剩几个月，川普主义永远不会消亡。”如果是这样，拜登当选或许不仅不能逆转美国走向极右的潮流，反而可能会给它助一臂之力。

　　拜登本人是温和左派，但他上任后必将面对包括曾经跟他竞争总统候选人资格的佛蒙特联邦参议员桑德斯（Bernie Sanders)、马萨诸塞联邦参议员华伦(Elizabeth Warren)等民主党内老牌激进势力和新近纽约州国会议员AOC （Alexandria Ocasio-Cortez）等年轻一代极左力量的压力，在政策上有所体现。果真如此的话，根据美国两党之争物极必反的规律，四年后民主党的政策定会引起新一波反弹，把一个更甚于川普的狠角色送入白宫也不是不可能。

　　但同时四年以后，零零后新一代美国人将陆续长大获得投票权，新闻网站《经济内幕》去年一月对1800名13到21岁的美国青少年进行问卷调查发现，他们大多数不愿给自己贴上保守派或自由派的标签，但几乎一致支持减缓全球变暖、大麻合法化这些民主党的议题。到时候他们和川普主义的信徒说不定也会有一场肉搏。

　　当然还有其他悬念，比如下面四年会不会有人锒铛入狱？“把他（她）关起来”本来就是川普的口头禅，大选之前他也曾施压美国司法部对拜登的儿子亨特的贪腐疑云进行调查，虽然目前尚未如愿，但如果可以连任四年或许真能在这方面有所作为。如果是拜登当选，川普卸任后也难免面对从通俄门到报税表的新旧噩梦，身陷囹圄的可能性也是切实存在的。还有对华政策，更是一言难尽。

　　但我最急切想知道答案的不是上述悬念中的任何一个，而是美国人今后会如何自处、如何共处。这场大选把美国弄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人们一面卷起袖子打算誓死捍卫自己的领袖，一面又迷茫忐忑无所适从。《新闻周刊》的最新民调发现，54%的美国人认为近年来政客的谎言越来越被接受；皮尤研究所（Pew）九月份的民调发现，80%的拜登和川普支持者都没有对方阵营的朋友；路透社的一篇报导说密歇根一位民主党母亲宣布将把票投给川普以后，她21岁的儿子宣称“你不再是我妈”；而在华人聚集的微信上，意见相左的人们正在用最恶毒的中文互相问候着对方的祖宗。

　　大选迟早会结束，今天让人们争到面红耳赤、大打出手、老死不想往来的是非黑白迟早会在岁月中化为轻烟，可被大选激发出的人性中的恶却已经被毫发毕现地晾晒了出来。当领袖光环褪去，人们从魔咒中醒来，突然发现自己正在举着狼牙棒裸奔的时候，该如何面对别人和镜子里的自己？

　　2000年那场激烈肉搏，戈尔认输后发表败选演讲时说：“无论我们支持的候选人是否成功，明天早上醒来，我们仍然是美国人，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特权和最幸运的事。”

　　可现在，美国人最需要回答是：美国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