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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回忆:“这老杆子是杀江姐的刽子手?”
送交者:  2020年09月05日12:14:30 于 [世界时事论坛] 发送悄悄话

黎民百姓

可公开的信,回忆知青时代的故事 
 

(一) 
 ( )   
        感谢你如此极短时间内的两个回复。让我期盼所发出的邮件能被你收到的心情放松下来了。对那些很多我记忆中关于我、我们、以及许多其他知青们的那段在南京青龙山红卫林场知青岁月的细节经历,(虽然对于我,也只有77年那整一年的时间, 但都深深地埋在我的脑海中)当我试图去挖掘或捕捉某一场景时,又引发出更多的人和事。所以我就要用更多时间去回想并写下来 ,既不能东一句西一件的流水账,又不重大漏小,这也是“尊重我们自己最青涩的却如此宝贵的青春年华”啊 ( 引用你第一次回信中的句子)!我已写了能回忆起的在林场知青生活中比较特殊的那几件真实经历,想想还有太多要补充的东西。我猜想此时的你-----当年在我们知青心目中地位崇高的女团支书,同时也是被大众认可,作为政工领导干部中少数的一位关怀知青的知心大姐,-----可能还从不知晓在你背后发生的许多事件或也已淡忘了那些曾经就战斗在你身旁的人们。 但那些事儿却能让我们很多普通知青们都记忆犹新,有的还甚至刻骨铭心一辈子。 
         有一件事你可能完全不知道或早忘了,就是那位在我们五组被监管的劳改分子程冬禹,外号叫“老杆子”的。老知青们在我们刚下放第一天就对新知青们说:“这个曾在红岩渣滓洞的军统特务是杀害江姐的刽子手,只是因漏网才留下一条命被送到林场来劳改的”,听后都把我们这群知青小弟妹们吓得不轻你上次回邮中谈到:因二组的知青反映,留场的二奎是组长,他经常欺辱女知青,你为此还去查了二奎的档案,吃惊地发现许多留场人员那些可怕的历史。我想你可能也看过这老杆子的档案吧?是否真像老知青们传说中的那样可怕?。 
      77年的11月下旬,只有我和这个“老杆子”俩个人同住在地上铺了薄层稻草的一个矮埯棚内,看护离林场较远、靠近农村杜家边大队的那片几十亩地的油菜秧苗。我整夜担心这个“老杆子”会否乘我熟睡中对我这个“革命知识青年” 也下毒手(尽管我还不属于红五类的出身76 年因家庭出身政审都不合格而没参军入伍)。那时我正备战77年文革后第一次恢复高考的江苏省文科统考,夜里打着手电看历史和地理课本(猜你当时也一定正和我一样,乘夜复习你的德语及文科史地课程吧?)。到了下半夜临晨时分,温度降到霜冻以下。我穿着所有能穿的厚衣裤还外加两件雨衣包裹着,都冻得直发抖!就可想而知:那“老杆子”只穿着多少年来无论冬夏也无法替换的一套已变成硬棒棒的夹袄和补满钉的单布裤子,他又能感到何种程度的寒冷啊!当远处村里鸡叫头遍时我才入睡,他就替换我看青。天亮醒来时,我看到晨雾寮绕的远处田埂上他正跑步,我还纳闷:这个受过军统特训的老家伙难到还保持晨练的习性??后来我问他,才知他是跑步为了取暖,不然就会冻死!看着他(当时他57岁)布满皱纹,苍老灰白的脸,如果不是那一双还能转动的黄眼珠,没人会把他看成是有生命的机体他胸喉底部一直喘着喉吼的痰声,身上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来美多年后,我改行做医务的经历才使我知道那是一种将要病亡人特有的气味)。刚开始的几夜,他从不先开口与我说话,我也处处堤防着这个“杀害江姐的刽子手”。有时听见他低声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什么,我当时猜:到老了还一辈子饱受压制、孤独、饥寒的人大概都会这么用自言自语来排遣。有一天夜里,我在手电光下看高考复习历史资料的近代国共合作、斗争史时,突发奇想------ 禁不住嘴里大声模仿电影歌剧《江姐》中那个特务头子徐鹏飞的一句:“带,江雪琴----- ”,喊出这句话后,连我自己都愣住了,再从手电筒的暗光下看到这位“刽子手、老杆子”被彻底地震惊了的面部表情,他猛然从半躺的稻草上扑向我(如果我不具备曾练过年甩铁饼的胆识,他那一扑的动作就会把人给吓死 ! )。他用浑身颤抖的那双手抓住我的臂膀,结吧地说:“叫,----叫,叫----江竹韵!”。他这一说反倒把我给怔住了,我那时(文革中学刚毕业,对各种知识都贫乏,不象现在连小学生都能随时用手机联网搜寻人名)只知电影和歌剧中的江姐和江雪琴,第一次从这“老杆子,刽子手”口中冒出另一个真人名字!哎哟!我该有多震撼啊!--------我吃惊地立刻乘机反问:“你知道江姐啊?老知青们都传说是你杀了江姐,是真的吗!”------ 他换了一种低沉的音调但仍然颤抖地说:“那 ------天,------那天我---------- 
 
       请看续文二 
(二) 
“老杆子”断断续续地说着我能连猜带听懂的那些语句破碎的话:他一直是文职人员,不是行刑人,他负责看守值班和文书记录,他也确实知道那些在渣滓洞被关押的所有人的名字。 
        接着我告诉他:1967年夏,那时我岁,家住在南京大学校园里。每天都跑到南大文革材料交流站去,一边玩耍一边跟着那些熟习的6个大学生们,帮他们用手摇油印机印刷来自全国各地的各种消息。我还幼小的心灵对文革彻底地被蒙上了阴影就是从看到一份重庆造反派小报开始的,那上面有几张照片是《红岩》作者罗广斌等人挂着大叛徒的牌子跪成一排被批斗,还有罗广斌那张在血泊中面目狰狞的跳楼自杀后的照片。“老杆子”听了显得很吃惊,嘴里喃喃地重复着:“哦!罗广斌,知道,知道的”,然后他一声也不吭了。(现在想来,如果江姐还活着进入文化大革命的话,她的命运可能不会比罗广斌和“老杆子”好,或更悲惨哦!----- 
       自那夜交谈后,“老杆子”似乎对我这样所谓来监管他的“革命知青”防备之心也解除了许多。有一天晚上8点多钟,阵阵风儿吹来了远处农村高音广播喇叭里的新闻联播:“-------今年我国高考------艺术类-------面试已经----”。我和他都侧耳注意地听着这不连续的重要消息。然后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和我说话:“看来这一次我们林场的3千多知青都能考大学回城喽!”我一听就反驳他说:“哪里的话啊!据说这次是千里挑一哦!,你想:加起来有十一二年积累的人,要是都考上,大学也装不下这几千万人哦!”他听我这一说,点头称是。他又问:我们七里岗队和我们五组有多少人报考?我就告诉他:全队4百多知青,300 名女知青只有5人报考,(这就抱括 孙()你这位外语学校德语班的老知青、团支书在内啊!)100 多名男知青有21人报考,考大学的只有6人,其余都考中专。 我们五组有个人都是男知青,我一人考大学,那4人考中专。在大前天晚上队里刚开会宣布初考后获得省统考资格的名单,全队获大学统考的有5个人,中专的一个人。我们五组只有我一人参加大学的文科统考。 
      “老杆子”听我这一说,他叹气道:哦! 我以为这次高考就是让所有知青都回城呢!原来不是这样啊!他又叹气道:“ 前几次我们队受管制的劳改人员集中学习《毛选第五卷》选中的“谈十大问题”,还每个人谈学习的感想。大家都激动地说:看来让我们专门学习这篇文章,就说明我们都有希望很快要被解除劳改了!,咳! 这样看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也不知道我能否活着过上那一天不戴帽子的平民生活啊? 
      我当时对老杆子的这番有关他自己命运感叹自问的话一点感触也没有,因为自己高考的命运还是未知数呢!哪能去多想这老军统特务的命运呢!可是今天回想他那句话才深深地体会到:凡是人只要还是一个活着的生命,他就是到了死亡的边缘了,还都没放弃心中那个发自本能的盼望呢!  
      他整夜里咳得厉害,还气喘着,我和他背紧靠背躺在草堆上,他嘴里不停地说:“这样好,这样好,靠在一起暖和一点。” 我白天能回到知青宿舍睡觉,只有夜里才到窝棚。他有时白天被队里猪场叫去干一整天的杂活,夜里还要到窝棚来看青。不知队里是让他陪我,还是让我陪他来看青的,因为他是夜盲症(长期营养缺乏,维生素丁)。我时不时地对着黑夜中的田地大吼两声,用手电光扫一扫油菜地 ,吓唬吓唬可能来偷油菜秧的什么人。上半夜还要在田埂上转几圈,下半夜就在冻得发抖中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然后拱在稻草里迷迷糊糊直到早晨那位常年患肺结核的刘成大妈来接班。 
       几天之内就大概了解了老杆子的情况:三十年代初,他15岁起,就从老家安徽庐江县来到南京的布店当学徒,还兼送报纸 
。抗战前一年,南京招收国民革命军几期干部训练班(就是特务),他报名考试被录取(他的二哥当时也在南京,与他走了不同的路,后来成了新四军的首长)。他的特务训练,一开课就是接发电报,和侦听破译。抗战始还跟军队上过战场打日本人,后又到了重庆。破获过日伪电台,当然也破获过新四军的电台。解放后,南京当时的专为收容国民党军政人员的华东军政大学,他也随大批人被送其中。51 年的镇反中,华大每天都拉出去几十、几百人被执行(据说只要有两人证明某人犯有血债的,就立即执行。不知何因,他终于漏网,被押到祁连山区伐木。一次又死里逃生,大树倒下没把他压死,受重伤治愈后被押到南京青龙山劳改------- 
       老杆子向我谈起他多年患夜盲症的困扰。------- 
       请看续文三, 
        (老杆子在此文中还没有化为一股青烟飘然而去,要到4,或了) 
       我和他谈到抗战时的重庆,我问他是否曾有机会面见过蒋介石,他说在几次大的(十万青年,十万兵)誓师出征会场上见过。然后我就向他谈起:我的父亲抗战时期也在重庆,是中央大学的学生。父亲曾在家里多次提起过有关所谓抗战“大后方” 的重庆一些事情,其中有两件我印象较深至今还记得的。一件是:日本对重庆的大轰炸。那时中央大学的校舍不在重庆市内而在市区外的石头山上,轰炸时师生们都躲在大山洞里。最厉害的有一次,能看到山下的重庆市变成了火海,整个天空都被映得彤红!父亲的一位在照相馆任职的小同乡,那次也被炸死了,那个照相馆的原址只留下一个大大的深坑。那位小同乡的照片还被父亲一直保存着,现在又传到我这里保留着(本人有收藏保存、记录、记忆历史的怪癖)。 
        第二件是:蒋介石是当时中央大学的校长,那时中央大学是中国唯一的公立(公费)大学。父亲那张1943年的中央大学地理系毕业证书上的校长签名:蒋中正。(可以想象父亲档案中有了那个复印件, 这东西将会给我们一家后来各种政审带来多大的麻烦!)。那时老蒋经常到中央大学视察、监督。他站在台上,师生们全体立正听其训诫。大家背地里都还能重复模仿老蒋的那句口吻:“------国家的栋梁之材,-------学生不像学生,教师不像教师!这怎么能容忍啊!---- ”。 
      老杆子一听我说到这些事儿,顿时放开了对我最初所有的那种警惕,开始向我说出他的家事。我才知道他曾有妻子、儿子。几十年来都从未相见,他那位曾是新四军首长后当了高官的二哥曾来过一次,当着林场干部们的面称呼他“你这个老狗东西”(我猜,那也是没法,在众人面前只好如此来避嫌)。我们五组知青中的张()晨和小季俩人杖着出身红5代不怕别人说与阶级敌人同流合污的嫌疑,还时有跑到老杆子住的那间放工具、化肥的小黑屋去聊天,给老杆子送些吃的。有一次他俩的事被蔡()东(就是耕地组赶牛拉犁的那位留小胡子的)报告给你们外语学校同一德语班的老知青——王()冲 (场武装部民兵副连长)。张、季他俩还受到王的口头警告:“你们胡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小季从此被吓得再也不敢单独跨进那小黑屋了,张()晨还偷偷摸摸地去过几次,回来还向我透露有关老杆子的事儿。     回忆写到这里,脑海中又一下子冒出了的各种真实镜头,许多早就淡忘的东西,人物和事都层出不穷地冒了出来,每一个都能有一番精彩的故事,我要是不当即一下子抓住这些细碎的镜头,它们就会像早晨醒来时对夜里的梦境那样,很快就消失一去不复返了。这里我就先停下,把写的这部分就发给你看,同时赶紧一一记下这些细碎镜头的梗概,以后更多的回忆故事会接踵而至。 
     请看续文四(老杆子化为一缕青烟,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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