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平把华国锋挤掉后为什么不自己接任党主席？阮铭指出，后来那些对邓的歌功颂德离史实很远，邓当时不可能被拥戴当一把手。叶剑英对邓揽权独裁抱有警觉；连陈云也只是讲：邓、胡“两个矮子出一个”，邓小平怎么好说“我来吧”？

　　老高按：1月7日法国国际广播电台在其“明镜书刊”节目，让我谈谈最近《中国密报》月刊上刊登的我对阮铭先生的长篇专访。这其实是我对阮铭关于“邓小平帝国”这个话题的系列视频访谈节目的第一期的文字整理稿。我借这个袖珍节目的机会，交代了这个系列节目的缘起，以及为什么邀请阮铭来主讲。
　　为什么请阮铭，在法广节目中说了我们最初的考虑：在邓小平帝国的前半段，阮铭是亲历者，扮演的角色为领导人之下介乎幕僚与秀才之间，对一些决策如何出炉、思路如何演变，对高层领导之间的关系和互动，他有第一手的经历、见闻；在邓小平帝国的中后段，他是研究者，虽然1985年被开除出党，1988年出国，在美国好几所顶尖名校从事研究，但研究的重点课题，就是邓小平帝国的人与事。
　　还有一个理由，没有公开讲出来，这就是他住得离我家很近——虽然网络时代“天涯若比邻”，但是住得近，到底方便许多。
　　对阮铭的专访，采取两人并排坐二人聊天侃山的专访形式。去年9月，何频与我一起登门拜访阮阮铭，想征求他的意见，评估一下对他做较长时期系列专访的可能性。聊了几句，何频心血来潮，对阮铭说，我现在就来跟你做一个节目试试吧。就请你讲讲你的小舅子阮崇武。于是调整一下室内灯光，选定拍摄角度，马上开讲。
　　阮铭的妻子也姓阮，但他是“南阮”，原籍江苏金山，出生于上海；妻子阮若瑛是“北阮”，是河北怀安人。阮铭的岳父阮慕韩家世非同一般：生有七个子女，全家九口人全都早早参加革命，全都是中共党员。阮慕韩本人留日，在庆应大学攻读法学，海归后在冀中军区和晋察冀边区任职，中共一建政，他就担任了呼和浩特市长、市委副书记。
　　阮若瑛本人既是“红二代”，也是“红一代”，长期在中宣部从事机要工作，她姐姐阮若琳比她名气大，是原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第一任主任、中央电视台副台长、中国电视艺术委员会主任党组书记。七姐弟中官当得最大的是弟弟阮崇武，他1957年毕业于莫斯科汽车机械学院机械系，回国后，长期在沈阳和上海从事科研业务。八十年代初期，文革之后“四化”干部需求孔急——“革命化”好找，“专业化”也易得，但“革命化”加“专业化”（此外还有知识化、年轻化）难求。他被看中了，1983年一下被提为上海副市长，1985年更被胡耀邦点将，担任公安部长。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1987年1月胡耀邦被逼辞职，阮崇武也被打入冷宫，调到国家科委当副主任。但1989年7月，“六四”以后，他时来运转，被任命为劳动部部长，1993年，南下到海南双肩挑——省委书记兼省长……
　　阮铭那天虽是被我们“突然袭击”，但话题既是自己亲属的家事，也是研究过多年的那段岁月的国事，他徐徐道来，对何频讲述了从阮慕韩到阮崇武的宦海浮沉和背后的政治角力。
　　我一看，这样采访似乎难度不大，于是马上也就如法炮制。对阮铭的第一次访谈，就请他谈这么一个问题：为什么日本刚刚一投降，蒋介石威望如日中天之际，您作为一个15岁不到的上海中学生，竟然加入中共？从1946年入党，到1985年被开除出党，有39年，再到现在，又是32年过去，您的“初心”有了什么样的改变？阮铭很干脆地说，当年选择中共，是我独立思考的结果：比一比《中国之命运》与《新民主主义论》提出的对中国未来的设想，我当然要选择许诺自由民主的中共，而拒绝“一个党，一个领袖，一个主义”；到现在我86岁，“我没有变，是共产党变了！”
　　我对他的第二次访谈，正式请他开讲“邓小平帝国”。这个系列访谈录制了近二十期，已经结束，迄今播出的有十多期——今天下午3点，就要播出《从毛泽东的全球战略到邓小平的全球战略》，后面大概还有两三期排队等待播出。鉴于他曾经在中宣部工作多年，与陆定一、胡耀邦、周扬、邓力群等多位中宣部长副部长打过交道，尤其是与上任不到七个月的陶铸关系尤为密切，所以我已经开始了对阮铭的第二轮视频访谈——中宣部系列，即将播出。
　　这种访谈的方式，相当自由轻松，阮铭事先做了充分准备，所以一般来讲史实翔实确凿；但我却出了几个错，留下硬伤。例如我说中央发出关于宗教问题的红头文件，我根据记忆说，是1983年27号文件，事后核查，我说错了，应是中共中央1982年19号文件《关于我国社会主义时期宗教问题的基本观点和基本政策》。要向阮铭先生致歉，向观众、听众致歉。类似错误可能还有，也希望大家监督和纠正。
　　嘉宾所说都是自己的一家之言，观点不可能完全正确。阮铭先生有些看法我未必同意，有的当场提出疑问，有的事后复盘时细想，感觉未能充分说服我。但不管怎样，我相信大家都能从中获益，刺激大家更深入探讨有关问题。


　　破除邓小平时代神话，还原邓小平帝国真相

　　法广 索菲

　　刚刚过去的2017年，是自称为中共第二代核心的邓小平先生第三次复出40周年，也是他去世20周年。明镜集团的电视节目《历史明镜》邀请中共党史专家阮铭先生，录制系列访谈，全面剖析“邓小平帝国”。刚刚出版的《中国密报》第65期杂志，刊登了这个节目第一期的文字整理稿。今天我们请明镜集团总主笔、也是《历史明镜》节目主持人高伐林先生来做一个介绍。

　　法广：高伐林先生，你们从什么时候着手关于“邓小平帝国”的访谈节目？
　　高伐林：这个选题的酝酿很早。文革之后，人们控诉毛泽东时代的灾难，对遭受毛泽东打击的邓小平寄予很大期望，那时中国的改革开放一度也真的显示光明前景，所以在文革结束之后的第八年，1984年，学生自发地打出“小平，你好”的标语。但“六四”的枪声震碎了海内外民众的幻想，而且越到后来，邓小平路线的恶果越显现出来。我们就想在适当时机来对邓小平的功罪、尤其是主导中国三十多年的邓小平路线的得失，进行全面的梳理剖析。在寻找到了适当的嘉宾阮铭先生之后，我们就在去年9月份，开播了这个系列。

　　法广：阮铭先生是什么样的人？请你介绍一下。
　　高伐林：阮铭先生出生于1931年，应邀当我们《历史明镜》节目嘉宾时已86岁，是我们的嘉宾中年龄最大的一位。他不到15岁就在上海加入中共地下党，五十年代初担任过燕京大学、清华大学团委书记，并当选为胡耀邦担任第一书记的团中央候补委员。阮铭后来在《北京日报》、中宣部工作多年，文革初期受到陶铸重用，陶铸一垮，他也被送到宁夏贺兰县劳改农场。1977年，他应胡耀邦邀请到中央党校，担任校学术委员会委员兼理论研究室副主任。王震接掌中央党校之后，1985年阮铭被开除中共党籍。1988年他来到美国，先后在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等多所名校访问研究，后来又一度成为台湾淡江大学的客座教授，2004年被当时的总统陈水扁聘为国策顾问。退休后又回到美国定居。

　　法广：你们为什么请他当嘉宾讲邓小平帝国呢？
　　高伐林：邓小平帝国的前半段，阮铭是思想解放运动、改革开放进程的参与者，当时他参与起草了不少中央领导人的讲话、中央文件和带有政策指导意义的文章，其中有一些已经成为历史文献，例如，被称为中共新时期“遵义会议”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邓小平那个后来被说成是“主题讲话”的文稿，就是阮铭等三人一起起草的。胡乔木早就主持起草了一个讲话稿，但邓小平出国访问回来，发现三中全会前开了一大半的中央工作会议气氛和风向大变，那个讲话稿完全不合时宜，于是火急让胡耀邦找人另起炉灶。
　　邓小平帝国的后半段，虽然阮铭被开除出党，又出了国，但拉开距离有拉开距离的优势，他成为邓小平帝国的研究者，先后出版了《历史转折点上的胡耀邦》、《邓小平帝国30年》等书。
　　阮铭有亲身经历，又有研究心得，所以我们就请他当嘉宾来主讲。

　　法广：我注意到，你一直说“邓小平帝国”，而不说“邓小平时代”？
　　高伐林：这是阮铭的观点。他认为，“邓小平时代”这个概念，尽管人们常常这么说，连哈佛大学傅高义教授也用这个概念，他的专著中文版以此为书名，但实际上属于站不住脚的吹捧之词，作为一个“时代”，连起止时期都难以确定；而“邓小平帝国”，指的是以邓小平特色为标志、为主导的一套政治体制。从对这两个概念的辨析，可以看出来阮铭非常认真和执着。此前我们多少有些担心86岁的老人身体是否能支持下来。但事实证明，他头脑清晰，反应敏捷，声音洪亮，谈起人与事，以及观念的论证辩驳来，井井有条，如数家珍。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对他录制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访谈节目，播出了十多期。

　　法广：你们《中国密报》這一期刊登的对阮铭的访谈，介绍了什么内容呢？
　　高伐林：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对他做了两次专访，这一次是他开讲“邓小平帝国”这个系列的第一讲，话题就是从头说起：邓小平是怎样重新上台的。
　　邓小平能第三次复出，阮铭认为他的策略很简单，就是故伎重演：在此之前，林彪事件一发生，邓小平写了两封信给毛泽东，表明“永不翻案”，就出来了。这次还是老办法，他写了两封信给当时的中共中央主席华国锋，一封是1976年10月10号写的，说“衷心拥护，华国锋成为政治上思想上最合适的接班人”，还“情不自禁地高呼：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万岁”。1977年3月中央工作会议之后，邓小平写了第二封比较长的信，完全拥护华主席在会上的讲话——那就是有“两个凡是”的讲话了。这样，邓小平在1977年7月复出，全部恢复了以前的职务：中共中央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解放军总参谋长，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邓小平自己非常重视的《邓小平文集》，却没有收入这样两封对他的命运有重大意义的信。

　　法广：有些人不解，邓小平复出把华国锋挤掉后大权在握，众望所归，为什么不自己接任党主席，而是先后推出了比较年轻的胡耀邦、赵紫阳？
　　高伐林：在阮铭看来，后来那些对邓小平歌功颂德的说法离史实很远，比如，说大家都拥护邓当“一把手”就并不是实情。
　　华国锋粉碎“四人帮”后，威望一度很高。叶剑英、邓小平当时都明确表态，一起辅佐华主席，邓还讲华主席可以带领我们到21世纪。后来邓小平虽然把实际权力弄到手，但还是无法名正言顺当上一把手——非不为也，是不能也，并不是他不想当，而是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的常委会里得不到多数支持。华国锋被逼退时推荐叶剑英接任；叶说自己年龄大了，他对邓小平揽权独裁抱有警觉，提出的思路是集体接班、集体领导，四个老的，他和邓小平、陈云、李先念，辅佐三位年轻一点的：华国锋、胡耀邦、赵紫阳。既然华被搞下去了，他就支持胡耀邦。连陈云也只是讲：“你们两个矮子出一个吧。”——“两个矮子”是指邓小平和胡耀邦。但他也没说，你邓小平出来干吧。那邓小平怎么好意思说“我来吧”？


　　高看（每日一图，与文无关。2018年元月图片主题：阅读）

　　美国的公立图书馆定期要淘汰一些书，公开售卖，每本块把钱甚至一个两毛五的硬币。像我们镇，每年春秋都要各办一场，爱书族自然不会放过“淘书”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