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沙鸥

先引用基辛格对川普的评价：他可能是美国历史上最特别的总统。老人家没进一步解释川普特别在哪里，反正大家都看着呢。果然，这位大嘴巴总统先是在就职仪式上把华盛顿的政治精英们臭骂一顿，然后开挂出击，上任短短10来天，内政外交，没有他不敢反对的议题，没有他不敢得罪的人物，没有他不敢触碰的禁忌，凡是种种，似乎向世界宣布，我川普总统来了。

看川普的推特和演讲，气势如虹，激情四溢，感染力十足，充满着自我实现的话语逻辑和心理暗示，让受众不禁为之折服。美国人民选出了一位克里斯玛气质十足的总统，或者说，一位美国总统不惮以展示性格魅力来追逐个人权威，以树立个人权威来寻求权力，这就是特别之处。美国是个鼓励个性发展的国家，但那仅限于经济和社会领域，在政治领域，美国三权分立的制度设计，就是为了最大限度来约束政客的个人权力，包括总统的权力，使之服从于制度、法律和惯例。因此，一般美国总统的权力是法律和制度赋予的，而不是来自于个人权威。但川普总统好像更乐意使民众认可自己的个性魅力和见识能力，以致于面对民众对“禁穆令”的如潮反对时，才想起在推特上为自己辩护“这是法律赋予总统的行政权力”。总统是我，我是总统。明乎此，就能明白川普总统为何能对普京大帝不加掩饰的欣赏。

许多人因为川普的当选，而开始怀疑美国的民主制度是否依然有效，这纯粹是无稽之谈。民主制度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其结果的开放性，川普的当选就是这种开放性的结果。民主制度从来不能保证选出的领袖是圣人或者能人，它也能选出狂人，更多的是庸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实际上，民主制度能选出怎样的领导人，并不是它的主要社会功效，它的基本功效是让参与的人在这种制度约束下，和平的接受这种结果，从而使社会秩序维持基本的稳定，“仅此而已”。但还真不能小看这个“仅此而已”的东东，有它，政府更迭和平有序，社会能维持基本稳定；无他，一旦政权更迭，往往是天下大乱。当然这种情况，在当今世界也有不少反例，但至少美国证明了民主制度的价值所在，至于这种制度是不是必然适合其他国家，那是另一个涉及“政治正确”的话题，按下不表。

川普反政治正确的姿态让舆论惊讶，因此把川普贴上民粹的标签，这不全错，却也没全对。民意和民粹就是一个铜板的两面，就看观察者认不认可。以川普的贸易主张为例，白人蓝领群体被普遍视为支持川普的主力，全球化时代，面对国外劳工的竞争，饭碗不牢，上升通道被堵，谁都希望有人来结束这一切，天经地义，因此去美国街头随便问一个红脖子，谁都不会承认自己贸易保护的主张是民粹，而是正当诉求。自由贸易给世界各国和民众带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却也问题多多，后果难料。平心而论，反对一下也无不可，至少可以质疑，有质疑才有机会去修正。问题在于，在资本的运作和各国的推动下，自由贸易已经成为一种世界范围内的主流价值观，并上升到政治正确的程度，任何逆全球化的主张只能被贴上民粹等反面标签。

什么是政治正确？当一种价值被绝对化，不可置疑时，可称为政治正确。人脑子想出来的东西，有什么不能质疑的？只有邪教教义才不允许被质疑。人类社会有文明的历史区区几千年，有多少在以前被视为不可置疑的价值在现在被否定？同样的道理，几十年甚至几千年后看现在的那些被奉为天经地义的价值观呢？所谓“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人的理性有限，许多目前看来天长地久的东西，以后未必就靠得住。因此，川普的言行是否是民粹，姑且看着，先不忙下结论，毕竟自打嘴巴的感觉不大好。

川普真正的短板是缺乏外交经验，各国无不随着川普各种出格言论一惊一乍，生怕这位愣头青总统弄出点啥动静出来不好收拾，这倒是人之常情。世界最强大国家的总统，居然是个外交和政治方面的生瓜蛋子，而且是个70岁的生瓜蛋子，想想都会令今后要与之打交道的同僚们头疼。

美国外交战略的背后，是美国立国以来积累的深厚的战略思想资源，而且美国有“旋转门”这样的机制有效的把这种思想资源转化为人才资源，为美国的国家利益服务，这是世界其他国家，包括中国目前都难以企及的优势。以美国战略思想界的大拿基辛格为例，其本身就是这种机制的典型代表，冷战时期，世界尚处于二极格局中，他就提出“多极均衡”理论，并以外交官身份为美国把这种理论付诸实践，几十年来，游走于世界各国政府和智库之间，长袖善舞，所积累的思想、见识和人脉资源，无与伦比，声望极高，与同时代的布热津斯基并称上世纪下半叶美国外交和战略思想界的双子星，而且美国战略思想界人才辈出，如约瑟夫.奈，兰普顿等，美国的强大在思想和机制上是有迹可循的。川普要“让美国再次伟大”，要做到让美国利益在世界范围内最大化，不可能会无视这把好牌，其在当选后就急匆匆的与基辛格几次会面，除了证明他颇有自知之明外，也说明了他认识到美国战略思想界对弥补自身短板的重要作用。因此，除了美国本身的制度制衡外，美国战略思想界将是川普理性行事的最有力建议者，世界无需对这位有点神经刀气质的总统有太多担心。

自川普上台以来，世界高看了川普，以至于紧盯他个人的一举一动，对他的每句话都要扳开来仔细咀嚼品味，结果眼镜片碎了全球。说到底，川普也就是个“特别”点的美国总统而已，既不是混世魔王，也看不出他有在美国做一代雄主的制度和社会空间，这是大概率事件。他说要“让美国再次伟大”，实际上美国一直伟大着，更谈不上衰落，所谓的“衰落”是相对于中国这样的国家，实力差距在缩小而已。

川普则高看了美国，以至于他以为只要他代表美国号令一出，其他各国就得俯首称臣，比如说，他要在美墨边境筑墙，居然还理直气壮要求墨西哥出钱。但美国毕竟不是个霸主型国家，无论从美国的国际政治实践和价值观念上，在这一点上，川普的个人气质和美国的国家气质是有落差的，川普要想以美国名义号令世界，估计要落空。美国民众的社会政治心理确实在变化，这是事实。但是同中国一样，在美国这样的大型国家，任何社会政治的戏剧性变化并不是这个国家和民众之福，它的改变也是长期而渐进的过程，川普的总统任期只不过是这个长期过程的短短一瞬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