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里

    下面这张照片摄于上世纪末，中国内地某邮局的门口的信箱上面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通告：严禁收听敌台广播，凡是向敌台广播地址投寄信件的，我公安机关有权扣押和追查，一经查清，从严惩办。”所谓敌台，包括海外的阶级敌人的广播电台，包括苏修，美帝， 日本，香港、澳门和台湾等地的广播电台。所谓友台，只有朝鲜人民广播电台的华语广播。

    当你看到这样一个警示牌时会有什么感受？震慑，屈服，恐惧，愤怒，压抑，侮辱，无奈？我想，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经历，也就有着不同的感受，每个人的感受不尽相同。你是否知道？像这类警示牌在过去的红色年代里是极平常的事，到处挂满了警示牌。那时的中国老百姓基本上失去了言论自由，像一具具没有灵魂的木偶，由那些专制者们任意操控。更可悲的是，改革开放已过十余年，这样的警示牌仍在。这意味着阶级斗争仍在继续，人们的思想依然被禁锢。善良的中国人民对此早已麻木，习惯了。长期以来，他们承受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我当知青那会，有一位同学从家里拿去一台旧的半导体收音机，是文化大革命运动之前的产品，这台旧收音机比较特别，具备中波段（KHZ）和短波段（MHZ）两种可切换波段（不同于文革中生产的半导体收音机只有一个中波段，取缔了原先的短波功能）。那时中国的寥寥无几的几个政府广播电台依赖各地的大功率无线电转播发射台传播，收音机只能到中波段的中央一台，二台和省台三个广播电台的节目。广播里整天赞颂国内形势一片大好，美帝苏修贫困潦倒；当前国际形势非常严峻，西方反华势力亡我之心不死，对我国形成围剿之势；资本主义和修正主义思想在腐蚀我们的意志，要警惕身边潜伏的阶级敌人等等。娱乐节目是八个革命样板戏，革命电影三战（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两队（平原游击队，铁道游击队）轮番播放。几年后耳朵都听出茧了，文盲也会喊几句口号，瞎子也会唱几段京戏和红色经典电影插曲。国内电台单调乏味，同学们忍不住会切换到短波段去收听朝鲜的华语广播。朝鲜与中国大陆一样搞个人崇拜的，把所有功绩算到一个领袖的身上，什么的慈父领袖金日成英明伟大，朝鲜人民生活美满等。说实话，尽管中国和朝鲜是一条藤上的瓜，可当时的朝鲜确实比中国大陆好上一大截，那里没有这些无休止的窝里斗政治运动，没有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不知怎的，那时海外的反华势力猖獗，阶级敌人特多，短波段几乎被它们占领，敌台涵盖整个短波频道！这一来就麻烦了，当我们调到朝鲜台之前，难免会经过一些敌台。由于好奇心的驱使，每每经过这些敌台时就被吸引过去，同学们就不约而同地要求听一会儿，试图从强大的噪声中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

    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料东窗事发，收听敌台之事遭人告发。于是带队干部老乐赶过来，一句话也不说，砸烂收音机就走。当时我们感觉到脖子后面透风凉：完了，这辈子完了。那个收音机持有者更惨，吓得直哆嗦尿裤子。那阵子偷听敌台广播属于反革命重罪，政府采取严打手段，加倍处罚。那时的人们被驯化乖了，懂得这么个真理：谈论什么都行，包括吃喝嫖赌抽，就是不能谈论政治；犯别的什么罪都行，包括奸杀抢掠偷，就是不能犯政治罪，不能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啊！一朝当上政治犯，可要当一辈子“运动员”的，每次政治运动都有你的份，抓你去批斗。老乐是个好人，他是保护我们，知道我们这些娃娃们不懂事。为了大家相安无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这个祸根。你想想：假如遇到一个犯官瘾的卑鄙小人，不借此事件为自己捞上一笔政治资本，不搞得鸡飞狗跳，不弄出几条人命来才怪呢。

    虽然这个事件过去了很久，但是回想起来仍是不寒而栗的。你能怨谁呢？怪自己生不逢时投错了胎？怪自己被人抽去了脊梁骨成了奴才？是，也不是。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