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子

有一个神奇的地方叫冰川，乘直升飞机空降到冰川，做一次冰川上的来客，应该终生难忘。新西兰西海岸的两个兄弟冰川尤其不凡，两兄弟一个叫法兰士• 约瑟夫，另一个叫福克斯。在众多冰川不敌温室效应而缩身变形时，这兄弟俩好像手中握有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照样我行我素，婉若游龙，不把火焰山看眼里。由“龙”想起白素贞白娘子，几杯雄黄酒就把白娘子的貌美如花变成恐怖蟒蛇，也难怪，白娘子修行只有千年，到底还是蛇，而冰川冰冻千尺，云起龙骧，是千百万年修炼的道行。

冰川上白茫茫一片真惑眼，但冰川并非一马平川，冰峰奇耸，冰壑深幽，常常没有路，靠导游用铁镐凿出狭道，曲肱而过，或者攀冰而上。跨上冰桥也有，落入冰洞也有，摇人心旌的同时可能险象环生。有些人喜欢探险，玩得就是心跳，我贪生怕险，退避三舍。说半天我只是练嘴，根本没有上冰川。不上冰川，干嘛长途跋涉来这里？不登冰川之巅，不等于不能接近冰川，法兰士• 约瑟夫冰川只有海拔250米，放下身段，让人徒步接近。不上冰川的另一个原因是天气，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天气不与飞机便，风雨锁住的是游客。冰川三天两头半下雨，看到不少人说，一天天坐在旅馆望雨发呆盼天晴，我们缺时间，所以不作发呆打算。

应该介绍一下这段长途的风貌，其实我并不曾眼见，过亚瑟关后，我形神俱敝，昏睡不醒。车到73号公路尽头，已经是南岛的西海岸了，向左转，沿6号公路南行，往法兰士• 约瑟夫冰川。好像被老公叫过，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神凋来自形焦，亏欠身体的，总要偿还，偿还时往往有利息和罚款。南阿尔卑斯山的西面临海耸立，这段沿海路与澳大利亚的大洋路不同，大洋路上海强山弱，海挟千军万马来袭，铁骑绕龙，排山倒海，谈笑间攻城略地。山呈守势，虽浴血奋战，而疮痍遍体。新西兰西海岸已经换了人间，这是南阿尔卑斯山，青冥插天，气势磅礴，山放一双脚在海里，踩出几朵浪花玩水。海也弄潮，带几缕沙子冲进山的脚趾，不过儿戏耳。可惜我偿还身体的罚款，无缘欣赏沿途景色。

到法兰士• 约瑟夫小镇时，雨若有若无下着，天空昏昧不清，看上去很窄小。已经是库克山西侧山脚下，雄峦叠峰，顾盼睥睨，挤得天委委屈屈。也是日光将谢幕时，天色满脸倦容，跟我一样。我进屋坐在床上虚弱，老公问我想吃什么，我想吃粥。昏睡前吐了两次，胃里此时唱翻版空城计，不是孔明焚香抚琴，大开城门，而是关公横刀把守，不对胃口就扬刀打出去。对胃口的只有粥，打电话到镇上的中餐馆，做西人生意的中餐馆哪里供应粥。我可怜巴巴说病了，只想吃碗清粥，他们介绍一家美国餐馆。半信半疑出了门，天色完全黝黯下来，南岛越往南走越春微寒重，这地方需要穿上薄呢大衣了。

餐馆位于主街道，门前敞篷下，几笼篝火在水汽中忽闪，颇具风情，音乐绕梁，梁上有电热器，不紧不慢吐气如兰。我要粥时，店小二一脸困惑，不出所料，他们不知粥为何物。后来他推荐菜谱上的几款汤，点了最柔软的南瓜汤。南瓜汤端上来像一盆花，黄晶盆中飘动两朵百合花，百合是奶油，做的好似花样咖啡，加几片青葱作绿叶，款款生色。如果在平时，我一定喜欢这个汤，喜欢南瓜的清朴里滋长几许奶油的浓馥。拿勺子舀一口，奶油百合不对劲，糖也不好，虚弱时只能清朴，不能浓馥，关公红着脸不肯放行，好歹强吃进半碗，我可不想继续昏睡了。

体温已经正常，吃了药饱睡一夜，醒来神智大清，还是没有胃口，有神智无力气恐怕只能望山兴叹，得吃点东西。看见老公拿出饺子放微波炉里加热，好像碰到按钮，胃口顿时打开，家乡饭就像洪水过时的最后一叶小舟，多亏从半江班长家带了它们。连吃五个饺子，可以撑到水退天晴了。天不晴，雨下得掷地有声，窗外的麦冬花跟着鼓点跳迪斯科，摇摇摆摆，跌宕生韵。

开车几分钟到步行路起点，下车沿峡谷的Walk 去看冰川。撑雨伞走进一条甬道，落水半覆道路，多亏是卵石铺地，不会踩出一脚泥浆。两边的新叶正在沐浴，一身一脸的水珠，看见雨伞过来，嘻嘻笑着撒来一捧水，在雨伞上弹起一串音符。甬道很短，过一个小桥豁然开阔，到峡谷了，四山环合，群峰错列，云烟轻纱中，依稀可见翠萝下垂如浓发，瀑布奔腾翠萝之间，水流环肥燕瘦，多不胜数。我忍不住数了数一块大岩壁的瀑布，有几十条之多，像翠萝浓发中的挑染，活色生姿。

有人叫这地方河谷，怀霍河在脚边潺潺泻过碎石，如果不是插在地上的标杆，不知何处为路。空谷，斜雨，孤伞，让我有些神摇意夺。是孤伞，一转眼，老公闪过山坳人不见了。空山独行，我拿着摄像机走两步退一步，流连不前。多久没有孤伞雨中了？这些年撑伞的时候，也就是从停车场到建筑物的几步路，没有雨中漫步，更没有孤伞雨中漫步，何况又是在空谷，此时感觉坐在黄冈竹楼里，“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夏天未至，而急雨有了，瀑布更不缺，所以也宜鼓琴，宜咏诗，宜围棋，宜投壶，宜流连不前。是不是也“被鹤氅衣，戴华阳巾”，穿上鸟羽做的大衣，戴上道士的帽子，与狐仙山魅为邻，送夕阳，迎素月？道士的帽子不好看，如果有一顶，戴还是不戴？干净就戴，能增加羽化成仙的情绪。

再往上走，就没有这种闲雅了，激湍汹涌，已经不见绿叶繁草，全是黑乎乎的石头，峰势欹侧欲压，摇摇不稳，蜿蜒而上的山径旁，是岩崩地裂后的乱石，不时有个“危险”警告牌，告诉游人不可越雷池一步。攀至峰顶，前面就是冰川了。法兰士• 约瑟夫冰川长12公里，是一条白色巨龙。既然为川，便要移动，这条白龙好动，流量是一般冰川的10倍，变化万端，日新月异，一万年前的冰河时期，它曾经一头扎进海里。毛利语叫它“Hinehukatere 的眼泪”，传说Hinehukatere的爱人被雪崩夺走性命，Hinehukatere伤心大哭，落泪冻作冰川。人类的眼泪具有穿云裂石的能量，孟姜女哭倒长城，Hinehukatere哭就冰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哭动天地。

缆绳封路，只能远远观望，望不到冰川，所见是几许龙尾一样的鳞甲，云缠雾绕，似隐似现，与积雪没有太大差别。假如天晴日朗，跟着导游可以越过围绳，走到龙尾旁，或者可以摩挲一下冰川的鳞甲，现在日头躲着不出来，待遇不可同日而语。照了几张相，在斜雨中高一脚低一脚往回走，来回3个小时，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不死心，这趟冰川步行，精彩的地方是过程。

库克山西侧山脚：

法兰士• 约瑟夫小镇：

峡谷四山环合:

瀑布环肥燕瘦：

怀霍河在脚边奔流：

行人沿崩坍山石中的小路往冰川：

冰川：

别人镜头下的法兰士• 约瑟夫冰川（网图）：

孤伞空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