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学德

“皇历”同“黄历”，民国虽然把皇历废了，成了民国几年几年，但我还是看过黄历，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几年几年的时候。在农村，特别是当办红白喜事的时候，老人们会偷偷地打听或者算算这一天是不是黄道吉日，从而决定宜与不宜。“今日不宜出门”，这是老皇历留给我的最深刻印象。

我说的最新的黄历与日子无关，它专注在说话上：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老百姓说，上什么山唱什么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最新黄历的规则是：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万物有定时，说话也有定时。比方说现在，你可以大大方方地从嘴里吐出“人权”两个字，不太会有人在意你，但是，哪怕退回十五六年前，你若是公开诉说人权，别人如果只是认为你脑子有毛病，你万幸吧。

说话的定时，是从上往下定的，而不是相反。官话先生把时针拨到哪里，那时才流行什么话。

官话具有季节性。或者用老百姓的话来说，一阵一阵的。

当年胡风歌颂他挚爱的新中国时，曾经写了一首诗，欢呼：时间开始了！套用这个格式，应当把官话的季节性概括为这样的诗句：说话开始了！

最新的黄历会告诉你，今天应当说什么话，不说什么话。

大的季节性，前面的文章已经略微说过，现在再补充一些。这种大的季节性语言大致以运动和会议为时间单位，主要决定语言的方向性，在一定的时期内，最重要的词汇是什么。以会议为例：会议前的标准语言一般来说是这样，什么什么（范围内的）人民努力什么什么，迎接什么会议的召开；会议进行中的语言以继往开来为中心，总结了过去，提出了什么，今后的奋斗目标，等等。这中间还有什么深刻领会啊，热烈庆祝啊，一致拥护啊，完全赞同啊，等等；会议后应该说的话除了继续庆祝拥护之外，集中在两个字上：落实。但在“落实”前面可以加不同的形容词，如“全面”等等。

跟随着季节性语言说话的要求只有四个字：与时俱进。什么标准的新提法出现了，不管你明白不明白，立即跟着说。要是大家都说“与时俱进”，你就要一有机会就“与时俱进”，“进”和“晋”可不止是同音。

另一类季节性语言基本上是围绕着重要节日转的。比如，到了年底，以“捷报频传”，“高奏凯歌”，“胜利完成”，“全面实现”为主要词的话就流行了，目的是要说明各行各业都硕果累累。春节前最重要的话语是市场丰富，人民喜气洋洋，高兴啊，一直到春节晚会的钟声：过年啦！高兴得都想那些演员一样，满脸幸福。紧接着大年三十前后，出现的就是亲切探望，与非常感动和感谢的二重唱。

三八妇女节前后，主题是我国妇女的地位和作用，植树节，除了各地领导种树外，就是我国植树造林的伟大成就。虽然工人不吃香了，但五一节就像纪念雷锋一样。

还有提一下。过了五一就是五四，不庆祝不好，庆祝也不好，现在好了，以爱国为主题来庆祝。六一是儿童的节日，主要的词是幸福成长，但前提是在什么什么的关怀和照耀下。七一和八一是两个重大的节日，后一个节日的关键词是人民子弟兵，以及什么什么的（比如无产阶级专政，或者社会主义祖国的）钢铁长城；前一个节日中，关键词是领导，以及伟大光荣正确。

十一国庆节，永远的主要词汇是：社会主义好，和全国各族人民大团结。

别看季节性语言这么复杂，但说白了，也很简单，三个字而已：就是好！

你要感觉到就是好。

你要承认就是好。

你要赞美就是好。

文化大革命后期，整个国家面临严重的危机时，就有一首歌流行全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来，就是好！......好像这首歌是首先从上海唱起来的，就是好！

2004．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