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印象之二:“活着”的古代传统 |
送交者: 2018年05月10日04:34:05 于 [世界游戏论坛] 发送悄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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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字:印度种姓制度印度见闻印度传统文化印度斋普尔印度街头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文扬】 一日,我们的旅行车正在拥挤杂乱的加尔各答城区道路上缓慢行驶,前方车子突然停住了,看起来像是发生了碰人事故。 先插一句:乘车穿行印度城市,遭遇交通事故并不新鲜,但其实人们更应该对印度城市交通事故发生率之低感到惊讶。在我看来,如果让其他地方的司机和行人进入同样的街道和路况,事故率至少高出十倍!别的不说,哪国的司机学过如何在机动车道避让其他包括自行车、三轮车、人力车、手推车、马拉车等在内的多种非机动车以及包括行走者、爬行者、头顶货物者、拦车乞讨者、沿街摆摊者、路边洗澡者、侧身小便者等在内的多种行人以及包括神牛、大象、野狗、家猫等在内的多种行兽? 回到现场。只见事故车辆的司机打开车门出来,走到那位被他碰到了腿部的行人面前,用双手扶着对方的肩膀,口中呜呜噜噜地说着什么。我们坐在车里看着这一幕,超出意料的是,并未发生激烈的争吵,从身体语言上看,被撞者占理且面带愠色,但并没有耍赖或讹诈,开车人显然是在抚慰对方,但却姿态昂然、语态平缓,自始至终都未放低身段。 整个过程持续时间不长,也许是碰撞并不太严重,双方在交换了一些言语之后,释然而去。 经同行的印度小哥提醒:开车者从外表即可判断是个高种姓的婆罗门,而被撞者则属于最低种姓人群。 这就是印度。虽说已是21世纪,但在这样一个日常冲突场景中,起作用的仍是最最古老的等级关系准则。因为所有这些前现代的甚至远古的社会事物,仍然还都生机勃勃地活着。 加尔各答加利神庙外面的几个无所事事的婆罗门 在我的观察中,这就是所谓Incredible India其令人不可思议的最主要部分。外国人直接看到的是印度五花八门的古代传统还都继续活在当下,与各种现代的社会事物混合交错在一起,而他们对此感到惊奇的程度,则与他们各自所在国家其自身古代传统被消灭、被封存的彻底程度成正比。 在很多现代化的国家,人民早已不知古代传统为何物了,那些历史悠久的神灵崇拜、神庙祭祀、宗教仪式、史诗迷信、文化习俗等等,经过了现代化转型和改造之后,其物质部分进入博物馆成了展品,其非物质部分则作为旅游项目勉强维持其表现形式,总之都是死去之物,不再出现在当下的生活情境当中。 但在印度则完全不同,从数百年到数千年的古代传统,不仅全都有模有样、一本正经地活着,很多东西还犹如老树发新枝一般地生长着。最明显的,例如越来越强势的印度教信仰,越来越邪乎的古文明叙事,越来越顽固的地域性传统。 位于新德里的斯瓦米纳拉扬神庙 (Swaminarayan Akshardham)是迄今为止印度最大的神庙,占地100公顷,整个建筑由赭红砂石和白色大理石构成,是一座于2005年刚刚落成的新建神庙,全部工程耗资20亿卢比。 新德里斯瓦米纳拉扬神庙外观 这样一座神庙,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不太容易被中国人所理解。首先它是十几年前刚刚建的,一个00后,里面还大量应用了高清电影、电动机械及声光效果的音乐喷泉等现代技术。而神庙所供奉的神灵,也是一位“现代人”——出生于1781年4月3日的Neelkanth Varni。对应到中国,就好像最近在北京海淀区为清朝乾隆年间出生的某位神童修建了一座世界上最大而且最现代化的寺院,全国的信众们将他奉为几千年前某位天神的转世化身,追随他的精神指引,仿照他的生活方式。 中国人不太理解,是因为在观念中,从乾隆到现在两百多年的历史早被割断好几次了,怎么可能还活着、还继续?就算这位神童讲的话句句像真理,比孔子孟子的话还深刻多少倍,但再怎么也是古代的事,和现代生活有毛关系? 这方面中国人和印度人几乎就是两极——前者紧追现代,每隔几年就要除旧迎新一次;后者紧抱古代,几千年里被婆罗门编出来的所有真假故事一个不少地全留着,而且全信。 种姓制度为什么不会消亡?即使印度独立后种姓制度的法律地位已被废除,各种种姓分类与歧视已被视为非法,而它在社会生活的各个场景中仍然活跃着,因为那些主要的古代经典,如《梨俱吠陀》和《罗摩衍那》等史诗,都还在现代印度社会里流行着,都是印度中小学教材中的必读。 根据《梨俱吠陀·原人歌》所绘的瓦尔那等级:婆罗门是原人的嘴、刹帝利是原人的双臂、吠舍是原人的大腿、首陀罗是原人的脚。至于贱民,则被排除在原人的身体之外。原人信仰不死,史诗叙事不死,种姓制度怎么会死?梵天不死,毗湿奴不死,湿婆不死,他们的无数化身怎么会死? 位于斋浦尔的毗湿奴神庙,也是一座新建筑 从神庙出来,街上的印度人在我眼里都有了异样的相貌——谁知道哪位匆匆而过的路人不是哪个印度大神的化身呢?据说印度教里的神共有几千万个,还有的说有几十亿个,总之每个印度教信徒都和不止一个印度神有某种关系,而每个印度神又都有不止一个转世化身。这就完全打破了现实和梦境、当下和过去的界限,制造出一个令外人很难理解的精神世界。 但是,这个独特的精神世界在印度又绝对不可或缺。我在上一篇印度印象中谈了“活着”的赤贫阶级,在我看来,印度巨大的赤贫阶级主要就是活在这个更为巨大的精神世界中,活在同样“活着”并且生机勃勃的古代传统中。而不是像在中国一样,活在当代的国家现实中,活在执政党的“新时代”规划中,活在政府制定的各种经济和社会政策中,例如“精准扶贫”。 不用说,印度是完全没可能搞什么“精准扶贫”的。要理解这个事,不妨想像一下这样的情景:在一个巨大的森林里住着很多人,他们自食其力、自生自灭几千年了,这时来了一个政府,要把所有人迁出森林,搬到平原上,目的是让他们成为新国家的劳动力,共同实现国家和社会的现代化。 森林就是印度的“活着”的古代传统,平原就是1947年之后的印度这个新国家。毫无疑问,森林构成了新国家现代化目标的主要障碍,但是政府敢大刀阔斧砍光整个森林吗?没有了森林,政府就要对所有林中野人承担起从精神生活到物质保障的全部责任,如果这是一个“十亿级”的人口规模,谁敢干这个事?不要说什么“精准扶贫”,连“笼统减贫”也干不成多少事。 在印度十天,我真切触碰到了印度面临的这个天大困境:传统不能动,每动一点,国家的责任就会扩大几倍,全部动了,国家立即崩溃。但是如果传统完全不动,现代化也走不动,被宗教、种姓、族群、社团、地方势力、民间组织等重叠切割而成的无数小社会,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和转型目标。国家心目中那个现代化目标,与它们各自的目标,并不一致。 观网专栏作者毛克疾去过印度多次,用他的话说,“印度就像一个有很多bug的系统,但是又不想重新编程(比如革命),但是又不能完全忽视这些bug,因此就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叠加和补丁,用了各种各样的作弊软件。” 他的意思是,现代印度立国的合法性来源是西方式的一人一票民主和宪政,这个制度恰恰阻断了通过高度集权对社会进行全面改造即“重新编程”的可能性,所以只能在bug和补丁中来回循环。 我的观察也差不多。西方式的现代民主与印度“活着”的古代传统两者之结合,简直就是个绝配,不仅进一步放大了印度社会中的各种矛盾,而且从根本上“锁死”了通过“大转型”进入现代化进程的路径。 至于中国这个同样有着古老文明、有着“十亿级”人口的国家是如何完成了“大转型”并跨入现代化“新时代”的,则是另一个故事。敬请关注印度印象之三:“活着”的中印对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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