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供暖季又到了。虽然北方的暖气把南方人羡煞了，但是很多南方人没有算计到的是，北方人在供暖的同时还要忍受雾霾的侵袭。这两个跟生活品质有关的大问题基本上是两相抵消。所以没有供暖的人们也就少抱怨几句吧。不过我相信和去年一样，今年的中国媒体也会刊出大量和雾霾有关的搞笑新闻——比如公交车因为雾霾失踪之类的。

被雾霾覆盖的华北

中国人对空气污染深恶痛绝，但这绝不是中国一家之痛。几乎所有的发展中国家，包括发达国家的早期资本积累阶段，也都要经历这么一个糟心的时刻。觉得实在气不过的人完全可以看看我们隔壁的好邻居——印度。这个开挂民族的环境保护做得也挺不够意思的。

去年2月份的《经济学人》就用一篇《呼吸不容易》吐槽了印度人的空气质量。《华盛顿邮报》的能源与环境专栏则用《印度空气污染每年导致50万人死亡》这样耸人听闻的标题党吓唬人。可能在西方人眼里，也确实就是中国和印度这么大的国家才能够承受得起这种死亡数量。

每100km2雾霾致死人数，印度与中国直接飙红

印度和巴基斯坦北部地区卫星图，雾霾遮天蔽日

这真是相当醇厚的霾

《华盛顿邮报》的那篇报道主要内容是一篇学术报告的介绍，不过这个学术报告的可信度其实是要打一个问号的。长久以来，要搞清楚空气污染导致的死亡率一直是流行病学界和环境学界的一大难题，因为你不能说因为一个人的肺病就一定跟空气质量有关。大多数的所谓死亡率报告只是根据正常死亡率和地区污染后的死亡率之间的差值算出因空气污染而导致的额外死者。

对统计有一定了解的人肯定会知道，人寿命的影响因素是在太多了，统计数据上的相关性并不代表实际相关性。就拿污染这一个领域说话，有时候空气污染伴随着水污染土壤污染，这时候你就很难明确地界定出某一拨人是否就是因为呼吸了脏空气而导致死亡的。

雾霾下的印度儿童

当然我这放的马后炮并不影响人们对印度城市恶劣空气的直观感受。德里已经被西方人评为世界上空气最差的城市，没有之一。

人们在雾霾弥漫的德里街头跑步

用生命奔跑

虽说中国北方的空气质量在西方世界也基本就是一个笑话（我就曾经看到过沈阳的雾霾图片出现在了一份德国地方小报上），但如果关注统计数据会发现其实印度的情况更为糟糕。德里的pm2.5浓度常年在世界卫生组织规定的安全线以上十五倍，且是印度国标的5倍左右。这比北京高出了30%以上，多年以来都是这个情况。

更有甚者，世界卫生组织对全世界主要城市做的污染排名显示，重度污染城市前二十位里有十三个都位于印度。

雾霾中的南亚城市

在德里，来自于800万汽车、小型柴油发电机和周围的煤电厂产生的烟雾已经永久地损坏了220万儿童的肺功能。

许多住在印度的外国人都表示实在是受不了当地的空气，当地人却不以为然。可世界卫生组织的报告却显示，当地人因为脏空气导致的心脏病和癌症风险大大提高。从横向来说比它周边的巴基斯坦、孟加拉等国严重，从纵向来说要比印度历史上的癌症死亡率偏高。

来个精确数字吧，芝加哥大学研究人员统计发现，印度人的平均寿命比他们应得的少了3.3年。不过这个具体数字我是存疑的，原因和上文说过的流行病学统计不靠谱一样。撇开学术上的真假不谈，印度的空气为什么会这么差？

环保这种公共领域的事，难辞其咎的首先就是政府。相比中国各地环保局和垃圾焚烧厂等专业机构每天实时公布监测空气质量的数据，印度很多二三线城市甚至连持续性的空气质量监测都没有。在世界最常用的空气质量监测网站Beijing Air Pollution: Real-time PM2.5 Air Quality Index (AQI)上，印度官方提供的空气污染指数数据只有七十个城市。

aqicn上的印度官方数据

同样的数据在中国有两三百个站点公布，甚至连营口、广元、永州这样对很多中国人来说知名度不高的城市也都有空气监测数据。偌大的印度空气监测站甚至比法国都少，印度空气之殇由此就可见一斑了。很可悲，对于印度政府来说建立一个全国范围内持续性的空气污染监测机构和数据网都成问题。没有数据的监测老百姓当然也就很难去监督政府，印度的环境恶化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烟雾笼罩新德里

那印度政府是穷吗？怎么堂堂一个民主政府连建立全国性的环保监测数据网络都做不到？其实这跟印度污染本身具有的特性有关：印度的污染并不来源于城市，而大量来自于乡村。

印度农村一景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空气污染物并不一定全部来自于工业和汽车，看似干净的农村也是一大污染源。在农村生活过的人一定会有烧秸秆的经验。这些生物质燃料放在古代是优质的热量来源和肥料，放在现代就实在太煞风景了。中国空气污染有20%多是由这些生物质燃料贡献的。反倒是很多人以为的大魔头汽车尾气排放只能和烧秸秆平分秋色。

北京周边烧秸秆已经管得很严格（虽然我也偶尔能看到）

印度人民烧秸秆....

每到烧的季节，印度北部就进入这种状态（据说爪哇岛的烧经常殃及旁边的新加坡）：

细密的红色点为烧秸秆

尤其是印度的粮仓旁遮普邦

印度的工业化程度比中国低，农村生活水平也比中国要低很多，因此印度农业贡献的空气污染份额比中国更高。不去做田野调查不容易理解，印度农村人用牛粪当燃料直接焚烧。

牛粪里有大量未消化的草料树皮纤维，其实跟烧秸秆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会因为死亡细胞里的硫燃烧带出一些硫化物，这比单纯的二氧化碳和颗粒物可厉害多了。尽管在中国农村生活过的人也有过烧牛粪的经历，可是如果家家户户都在烧牛粪你就可想而知空气质量会有多差了？那城市生活又待如何？

印度农村的炉灶用垃圾作为燃料

有的报道，比如发表在《环境科学和工程》杂志上的《Emission estimates of Particulate Matter and Heavy Metals from Mobile sources in Delhi (India)》，说印度那种三轮两轮的嘟嘟车因为没有装催化转化器而成为了城市污染的原凶。

不过也有人认为这种说法靠不住。三轮车的排量肯定比不上汽车，印度也不是每家每户都有这个嘟嘟车，平均算下来显然印度的空气不该比世界其他主要城市差。中国大城市已经大规模兴起的私人汽车都很少把中国的空气污染指数拉到爆表（北京除外），把印度的习惯性爆表赖到小小的三轮车上显然是不公平的。城市污染最大的来源可能还是各种不经环保审批的小工厂。这一点，中印两国别无二致。

年轻的印度选手在雾霾中参加新德里10K挑战

好在最近在民间团体和环保人士的鼓动下，印度政府终于拿出了点态度。首先就是要学中国建立全国性的环保监测系统。然而从印度政府的办事效率和财政预算来看，这个目标想要完成估计还得有一段时间。

另一方面，印度环保人士还机智地提出了要大力发展公共交通：在印度成为汽车王国之前提前让老百姓习惯乘坐公共交通出行的好处。他们拿出的一个比较对象竟然是中国，警告政府千万不能重蹈中国污染的覆辙。

新德里街头的车水马龙

这个想法好是好，但是根据上面的分析，相信你应该也看到了印度的主要空气污染来源是农村。不解决农村的生物质燃烧问题，仅仅把城市里的三轮车改成地铁，并不能在根本上缓解这个问题。而且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即使是习惯了挤公交的老百姓也会倾向于去买车。至于究竟是为了代步还是装B，就说不清楚了。中国人应该对此深有体会。

雾霾中的电网.....

对于农业前机械化的发展中国家而言，生物质燃烧总归是一个老大难问题。印度政府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办法。他们计划通过对农村大规模供电——没错，印度很多农村连电网都没有覆盖——减少35%到65%的碳排放。可这又是一笔巨大的投资。作为一个同情者，我们很希望当地农民能够早日享受稳定的电网，但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应该想到，一个连空气监测站都建不好的政府又何来的钱全面铺开电网呢？

（本文于2016年11月首发于微信公众号“地球知识局”，观察者网已获公众号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