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纪事：中国繁华背后的隐忧

2009-11-05 连鹏

当我在北京、上海感到“高楼擦身而过，城市繁华尽收眼底”，从心底为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而感到由衷骄傲；而在火车上接触到为了活着而奔波扛着行李拖家带口的农民工、凌晨两点仍然在寒夜里摆小摊卖混沌的人们后，心底却充满了无奈和伤感。中国繁华的背后，是默默的“都市挑砖者”，中国贫富差距的日益加大，人们眼神里透露出的不安，让我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感到担忧。

1月12日，当飞机抵达耗资270亿元人民币建成的、目前国际上最大的民用航空港 --首都机场3号航站楼时，我感到，又回到家了。大学毕业、工作、移民，已经有5年没有回来了。在多伦多机场时，心中仍然很忐忑，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情绪。但到了北京机场，听到熟悉的声音、看到机场服务人员的笑容时，我释然了。5年后再次回到中国，第一个印象是，服务人员的态度好了，笑容也多了。

**寒夜里的小吃摊

从北京回到邯郸时，已是凌晨1点40分，家人特意在开发区转了一圈，让我看看邯郸的变化。很多矗立的新楼宇、灯火灿烂的霓虹灯，让我感到陌生。离开家乡几年，感觉变化真大，甚至很多新马路我都叫不出名字，把我扔到那里，可能都找不到回家的路。回到家后，由于激动睡不着，决定出门看一看。在小区附近，看到了那些熟悉的混沌、板面、东北火烧等小摊，在昏暗的路灯下，在1月份寒冷的天气中，冒着烟。

买了一碗混沌，一边吃一边跟卖混沌的大哥聊天。他说，由于工厂效益不好所以下了岗，一个月工厂给的生活补助费是600元，可是现在物价太高，猪肉一斤就要10几元，孩子还在读高中，家里生活压力大，所以趁着晚上没城管，出来挣点钱。大哥说，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有出息，考一个好的大学，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读书。他希望儿子能有好的未来，也只有好好读书，才可以改变他们一家人的命运。

在这样一个北方深冬的寒夜，有人或许已经进入甜梦，有人或许正在笙歌，而城市里的穷人们，仍然在为了生活而奔波，这些既平凡而又伟大的男人、女人们，用力背起人生的苦难重担，只为给家人更温暖的生活。

**污染问题仍旧揪人心

我不是个环保主义者，但对于中国，我最担心的不是贫富差距、民主与否，而是垃圾和污染问题。上大学时我学的是商业管理，在做讨论和演讲时，在印度和中国两个亚洲新兴国家中，我的加拿大同学们几乎没有一个会选择中国作为未来投资地区，除了印度官方语言也是英文的因素外，大家对中国的环境污染最为关注，在美、加Y一代的心里，是否重视环保是很重要的，它表达着一个国家的良心。

我们都知道，环境污染和生态平衡遭到破坏，没有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是难以调整过来的。在从北京回邯郸的京广高速公路上，我看到路两旁冒黑烟，于是笑着问家人，是否拉登又来恐怖袭击了，家人说，政府对环保和污染也相当重视，管理也非常严格，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白天有人管，但晚上没有，这些小工厂就趁着黑夜干。

在邯郸，我发现居民楼里的垃圾通道都封了，大家都把垃圾扔到大院的一个大桶里，集中焚烧。如何合理有效处理垃圾，就是在西方发达国家也是一个需要进一步解决的难题。但是中国进行垃圾焚烧，让我很担忧。垃圾焚烧产生的二恶英，被称为“地球上毒性最强的毒物”，在自然界中几乎不存在，只有通过化学合成才能产生，毒性是氰化钾的100倍，砒霜的900倍。如今的中国城市已被垃圾包围，垃圾处理成为迫在眉睫的问题。处理城市垃圾的根本之道，不在于建设更多的垃圾焚烧发电厂，而在于学习西方，推动完善的垃圾分类制度。这些问题绝对不容忽视，不仅政府，甚至我们的国民都应该提高认识，承担更多的责任。

**“邯郸现象”背后之痛

出租车司机是一个城市的窗口，是这个城市的客人的接待员。在国内的日子，我特意多打车，就是想趁机跟出租车司机多聊聊天。其中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当时国内又提出要给公务员加薪，我听到几个司机大哥通过车载报话机讨论和谩骂，说那些公务员们坐在办公室里，不用风吹雨淋，竟然整天加薪，太不公平了。

出租车司机们也是弱势群体，一辆出租车不能承载一个城市的未来，但它能见证一个城市的变化。跟出租车司机聊天时，他们总会提到，胡温反腐的决心是大的，最高政府的领导人决策是对的，但到了地方却变了味道，下面的人阳奉阴违。

我在国内的这段日子，多家媒体都聚焦“邯郸现象”--即邯郸15年竟换了9任市长！频繁的高层更迭让邯郸市的发展遭遇困境。

长期关注“邯郸‘父母官’变换如走马灯”的网络作家田奇庄说，“市长的每次任免都非常突然，非常神秘。全市公民事先对新市长背景毫不知情，更不明白原市长辞职的理由和原因。”

邯郸频换市长，让百姓甚至不清楚现在的父母官是谁，每个新市长来了就上新的大型项目，没搞完就走了，下一任市长来了又搞另外一套。城市的发展似乎变成了试验田，邯郸机场就见证城市决策者的频繁更迭而造成的混乱。

一座只有两个停机坪的邯郸机场从项目立项到开航，竟然用了15年，历经8任不同市长，可见证邯郸走马灯的更换市长弊端之一斑。频繁更换市长是邯郸发展滞后的重要原因之一，这一现象并不仅仅存在于邯郸，而是具有相当的普遍性。

频换市长的背后，也折射出中国城市的发展需要合理规划的深层问题。河北省2008年初毅然提出“一年一大步、三年大变样”的奋斗目标，推进全省城建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手笔建设工程。虽然省政府表示“三年大变样”是关注民生、重视民生、保障民生、改善民生的一项重大民心工程。“不是简单地种种花、栽栽树，盖几栋楼、修几条路”，而是“要真正提高城市的承载能力，进一步打造新的经济增长极，增强发展的实力、活力、竞争力。”政府的计划是好的，但到了地方执行上，或许就会出现偏差。民众对政府总是“到处乱拆乱建”的印象并不好。

政府需要注意的是，在拆除以前做好工作，到处大拆大建容易造成老百姓、生意人人心慌慌。经常“乱拆”也会对当地的经济生态会被破坏，一但人们对这个城市失去信心，可能多少年找不回。绿地是好看，但是人们生活得不到改善，他们很快会明白，这仅仅是面子工程，中看不中用；拆迁也要讲科学，即便是要拆迁，也要有计划的进行，而不是这种的先拆了再说。

同时城市发展规划也应该注重文化、遗迹保护，中国的城市过分追求国际化，以为高楼大厦就好，但这让很多历史文化名城失去记忆。一个城市记忆有助传承文化，为新的思考提供参考背景，最终建立具人文气息、文化品位、具有归属感的城市。

**难以承载的“汽车梦”

在国内时，正是美国引起的全球金融危机不断恶化时，跟一些长辈没吃饭聊天时，不免会谈到中国所面临的经济挑战。其中一位做生意的叔叔对我的观点不满，认为我的观点带有西方的偏见，他让我去超市看看那拥挤的人群、去马路上看看那汹涌的车潮，他说，人民的生活富裕了，很多人买了新车，应该看积极的一面。但他老婆却笑他说，“你平时不也老提意见吗？”

的确，中国的经济发展之快令人刮目相看，但贫富差距的增大也是不容忽视的。这位叔叔的态度也反映出中国人对自己的国家充满矛盾，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允许自己骂，却不允许别人说。不然会心里记恨或极力反击。中国的传统面子文化，不喜欢接受别人意见，也很难听进去另一种声音，即使他心底赞同，但面子上挂不住，即使是对的，也要以一种委婉的方式表达。

说到汽车和交通状况，或许是每个从加拿大回国探亲的华人所头痛的吧。抛去汽车太多造成交通堵塞不谈，我认为，汽车已经成为中国社会的一个祸害。中国每年有几十万人因为空气污染而死亡，因空气污染而患呼吸系统及心血管疾病的就更是不计其数。记得看过一篇统计报道，说美、加西方国家的空气污染中，有40%是因为汽车尾气，相对来说，工业废气污染并不严重。中国由于工业技术相对落后，污染本来就严重，如果再加上汽车污染，那后果将相当严重。

2008年中国汽车市场销售突破1千万辆，超越美国而成为世界第一，最近又连续几个月汽车产量领先全世界，今年的上海汽车大展轰动全球。媒体甚至写出“底特律垮了，中国成为汽车事业中心”。

但是，值得警惕的是，中国汽车社会必将带来更大的能源消耗与石油需求，在下一个阶段可能刺激太阳能或代替能源的科技突破之前，如何有效解决能源问题，是中国政府需要重视的。汽车品牌增多和市场竞争的日趋激烈，油价的不断攀升以及尾气排放对环境污染的日趋严重，发展节能与新能源汽车已成为中国汽车技术创新和发展的重要方向。

**教育问题何其多

华人是世界上最重视教育的民族之一。中国传统的价值观从来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学而优则仕”等一整套儒家理论。不管走到哪里，中国人这种传统，都将伴随着他。

不过，虽然国人非常重视教育，却是把教育作为手段和工具来用的。他们鼓励孩子好好学习的功利性很强，读书是为了出人头地，为了升官发财，为了将来有份好工作。这种功利性的坏处是，难以培养孩子从学习中得到快乐和兴趣。

我表妹今年才上小学五年级，却每天晚上八点才能下学回家，书包足足有7、8斤重。原来她每天5点下学后，要上英文补习班、奥术班。我问舅妈，为何要让孩子承担如此大的压力，她回答说，现在的孩子都这样，我们也不能输在起跑点上。

虽然教育部门禁止中小学教师利用节假日举办文化补习，但仍然无法阻止这种“表象是钱实质是分”的有偿补习社会现象。教育已经成为中国最暴利的行业，孩子辛苦十几年不说，从幼儿园开始，入园费、课外班费，上小学时的择校费，都是一大笔钱。一名已经有了孩子的高中同学告诉我，他的孩子为了上一所好幼儿园，要交 5000块的赞助费，这还是凭借关系，不然门都没有。我过年去初中班主任家拜年，作为本市最著名的初中老师之一，她对教育慢慢成为庞大的产业感到不安，她说她的小外甥女寒假去上个疯狂英语冬令营，花了2000块，回来只学会几个单词而已，知道有个奥巴马，因为老师总是放奥巴马的讲话。

**中国人为什么“闷头赚钱”

在国内的50天，听到最多的词就是“赚钱”，每个人都在想破脑袋、闷声赚钱。中国已经成为了一个金钱社会，这是事实，也是可以理解的。中国近几十年来执行了计划生育政策，使得中国人不能再依靠孩子来养老。退休金和医疗保险又少的可怜，所以他们也不能依靠政府。在中国人们需要自己照顾自己，人们需要赚钱、存钱来确保他们的医疗费，来承担孩子读书的费用。中国的社会保障网络不健全，使得中国的民众不敢随便花钱。一场重病可能花掉一个家庭所有的积蓄。

人们没有安全感，一心追求赚钱也注定了社会充满冷漠，一个高中同学说，有一次有一个老大爷上公交车不小心掉了下来，竟然没有人去扶他起来，在他喊了一声“不是别人推的，是我自己掉下来的”之后，大家都过去扶他。

在如今的中国社会中，存在着一种社会群体恐慌。这种恐慌的表现为，大家没有安全感，这是一种如果不想办法赚钱，不赚足够的钱就会被社会抛弃的担忧。

当然，中国在改变，有一些不足，也有很多好的、积极的地方，我之所以写如此多灰暗的地方，一是出于媒体人有着关注弱势和讨论社会问题的责任；二则是，无论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国家，都需要有提意见的人，需要聆听不同的声音。如果不是爱的深，不会责的切。无论身处地球何地，在心底，我们都期望一个更好的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