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四车道的中马友谊大桥(China-Maldives Friendship Bridge)的桥头是高耸入云的蓝色拱门，全长两公里，横跨印度洋，将马尔代夫首都马累与其国际机场和快速发展的人工岛胡鲁马累(Hulhumale)连接起来。
去年通车的这座大桥是中国在马尔代夫前总统阿卜杜勒•亚米恩(Abdulla Yameen)执政期间的一系列投资中的旗舰项目。阿卜杜勒•亚米恩于去年11月下台，选举意外失败为他在马尔代夫的五年统治画上句号。
但是，尽管中国将马尔代夫项目描述为其“一带一路”倡议如何推动小国发展的一个例子，但马累的新政府持更为阴暗的观点。它声称，亚米恩政府通过虚高的投资合同背负了巨额债务（主要欠中国）——这些合同让马尔代夫的腐败官员中饱私囊。
在过去两个月里，马尔代夫在竭力查明中国债务敞口的全部规模，其中大部分是针对中国对企业贷款的主权担保。该国财政部数据显示，除了政府直接欠北京的6亿美元之外，这些担保金额达到9.35亿美元。
新任总统易卜拉欣•穆罕默德•萨利赫(Ibrahim Mohamed Solih)的主要顾问、本人也曾担任总统的穆罕默德•纳希德(Mohamed Nasheed)相信，此前未报告的担保可能使总敞口高达30亿美元——他告诉英国《金融时报》，在一个人口40万、2017年国内生产总值(GDP)为49亿美元的国家，这是一笔负担不起的金额。
财政部长易卜拉欣•埃米尔(Ibrahim Ameer)表示，新政府将要求中国减少欠款，并调整利率和还款时间表。
其主张是生硬的：所宣称的项目成本，以及为项目提供融资的贷款，严重虚高，其中很大一部分差额流入亚米恩政府官员的口袋。
埃米尔表示：“一切都是由政府官员设计的，以确保他们个人获得最大利益。它就是这么设计的。”
中国在马尔代夫的投资热潮始于2014年，当时习近平访问了该群岛，这是中国国家元首首次到访。尽管该国人口较少，但北京对马尔代夫的兴趣日益浓厚，这反映了这个群岛的战略位置。
马尔代夫拥有横跨850公里纬度的1200个岛屿，在印度洋宣称有一个85.9万平方公里的专属经济区，是英国陆地面积的三倍多，而且位于中国、中东石油供应国和欧洲之间的主要航线上。
在访问马累的前一年，习近平宣布了其外交政策的宏伟新项目：“一带一路”。 这项定义含糊的战略带来了中国国有企业在亚洲及更遥远地区资助和建设大型基础设施项目的新浪潮。
亚米恩对大马累地区的雄心勃勃的计划，使其成为一带一路项目的理想目标。他的政府认为，向全国所有200个有人居住的岛屿提供体面的公共服务是不可行的，因此将人口集中在马累和胡鲁马累更合乎逻辑。胡鲁马累是一座自1997年以来通过填充附近一个珊瑚环礁湖而分阶段建造的人工岛屿。
胡鲁马累是亚米恩的同父异母兄弟、曾统治马尔代夫30年的独裁者穆蒙•阿卜杜勒•加尧姆(Maumoon Abdul Gayoom)在位期间的产物。亚米恩在2013年上台后推动通过了将该岛面积扩大三倍的计划，目的是容纳24万居民——是全国现有人口的一半以上。
中国资金是这些项目的核心。马尔代夫财政部的数据显示，在习近平访问后的四年内，两国达成了逾10亿美元的贷款协议，这些贷款全部由马尔代夫政府直接借款或担保。中国国有企业放贷5.479亿美元，用于建设1.1万套高层公寓单位，这些公寓楼将在胡鲁马累的二期工程期间建造。他们还放贷1.809亿美元用于将电网延伸至新岛，以及4.21亿美元用于扩建为马累和胡鲁马累服务的机场。
最著名的项目是2.1亿美元的友谊大桥，其资金主要来自中国政府援助的1.26亿美元和中国进出口银行(Export Import Bank of China)提供的6800万美元贷款。
中国中央电视台(CCTV)在去年大桥建成不久后的一篇报道中表示，该项目具有重大政治意义，中国援建者正在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为“一带一路”倡议增添光彩。
但就在去年9月首批汽车和摩托车通行大桥两周后，亚米恩在选举中出人意料地被赶下台，此后马尔代夫突然加大了对中国贷款的审查。
围绕中国近年在马尔代夫投资的争议，是近期令北京方面担忧的模式的一部分，即新当选的政府寻求取消或修改其前任与中国达成的所谓不利的协议。
上月，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穆罕默德(Mahathir Mohamad)向媒体表示，如果马来西亚继续推进其前任纳吉布•拉扎克(Najib Razak)批准的总值200亿美元的中国铁路项目，该国将“陷入贫困”。在去年重掌政权后不久，马哈蒂尔曾对北京进行国事访问，其间他意有所指地就“一种新版殖民主义”的风险发出了警告。巴基斯坦、斯里兰卡和缅甸也都有人提出类似批评。
纳希德表示:“我们不应该接受债换股。”他警告称，债转股的结果会使得中国实际上控制马尔代夫领土。
纳希德曾在2008年至2012年担任马尔代夫首位民选总统，他目前仍是萨利赫所属的马尔代夫民主党(Maldivian Democratic party)的领袖。纳希德一直是批评前政府与中国关系的最显赫人物。
对于“一带一路”倡议把一些国家推入“债务陷阱”的说法，中国予以了驳斥，称相关项目正在让发展中国家受益于它们带来的资本和专长。
中国外交部副部长乐玉成去年在接受英国《金融时报》采访时表示：“‘一带一路’倡议受到热烈欢迎的程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该倡议被他称为“建立更加公平、公正的国际秩序的努力”。
2016年1月下旬，时任中国驻马尔代夫大使王福康南下36公里，前往小岛双鱼岛(Olhuveli)，见证马尔代夫签署史上最大的度假酒店开发协议。
在王福康的注视下，国有的中国交通建设股份有限公司（China Communications Construction Company，简称中交集团）的一名代表与艾哈迈德•施亚姆•穆罕默德(Ahmed Siyam Mohamed)签署了合同，后者是亚米恩执政联盟政党之一的领导人，也是该国利润丰厚的旅游业的大亨之一。
中国驻马尔代夫大使馆在网上发布的消息称，两家公司同意建造马尔代夫最大的度假酒店，有509间客房，也是首家由中国企业承建的度假酒店。
使馆新闻稿中没有透露协议的具体条款；在新政府上台前，该协议一直不为外界所知。根据马尔代夫财政部的数据，施亚姆的公司投资该项目的资金来自中国进出口银行的贷款——马尔代夫政府为这些贷款提供了至多1.275亿美元的担保。
马尔代夫新政府的官员表示，此类安排是上届政府典型的暗箱操作，结果是背上巨额债务。一名高级官员称:“这些合同的很多信息无法集中获取——我们正在收集相关信息。”
度假酒店运营商Sun Siyam没有回应记者的置评请求。
新政府的最大担忧涉及中国向负责开发胡鲁马累的马尔代夫国有企业——住房开发公司(Housing Development Corporation)发放的6.46亿美元主权担保贷款，其中85%用于为该岛1.1万套公寓的二期建设提供资金。
这些住宅项目的建设工作仍在继续，其中包括中国建筑股份有限公司（China State Construction Engineering Corp，简称中建股份）建造的16栋25层住宅楼。但在新政府放弃了亚米恩把人口集中在大马累地区的政策努力、转而承诺加大对很多较小岛屿社区的支持后，这类大规模开发的经济逻辑已经减弱。
马累方面的抱怨将为“一带一路”倡议的批评者提供新的弹药，他们警告该倡议缺乏透明度，对债务可持续性关注不足。美国国会去年10月通过一部法律，授权成立一家国际发展融资公司，而该法律的支持者对“一带一路”倡议提出过类似批评。美国的新机构将通过向亚洲和非洲发放贷款，与“一带一路”倡议展开竞争，尽管其600亿美元的敞口上限远低于“一带一路”倡议已经发放的贷款总额。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表示，当初中国根据马尔代夫的愿望及发展需要，向一些开发项目提供了优惠贷款，并补充称，两国充分考虑了债务可持续性等因素。
马尔代夫警方最近表示，他们已请求总检察长对亚米恩提出刑事指控，理由是后者在一项调查中提供了虚假信息，该调查是针对围绕出租岛屿开发度假村据称存在的财务违规。此前警方于去年12月宣布冻结亚米恩的银行账户，其余额为650万美元。
“透明马尔代夫”(Transparency Maldives)执行主任玛丽亚姆•西尤娜(Mariyam Shiuna)表示：“在亚米恩总统时代，腐败指控十分普遍，而每当人们提出质疑时，得到的答复是你不需要知道。”她说那时候腐败变得“正常化”。
亚米恩没有回应置评请求，但最近一位发言人发表声明，否认一切不当行为，政治伙伴也为他辩护，反对关于他违反国家利益的指控。
亚米恩所属的马尔代夫进步党(Progressive Party of Maldives)的资深人物艾哈迈德•尼汉(Ahmed Nihan)表示：“我们从未背叛我们的主权”。他辩称，中国的贷款将产生强大的投资回报。
他说：“还有哪个国家提议过要在这里建一座桥？所有这些谈论透明度的人，有哪个能回答我的问题？我们的老大哥印度，他们来了吗？没有。”
印度海岸线距离马尔代夫最北端的环礁不到500公里，历史上是这个岛国最重要的外交伙伴。但两国关系在亚米恩执政期间严重恶化，当时新德里越来越担心马尔代夫与北京走得越来越近。2017年8月，当三艘中国潜艇停靠在马尔代夫港口时，印度作出愤怒反应。
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政府抓住了马累政府换届的机会，重建与马尔代夫的密切关系。去年12月萨利赫对印度进行了国事访问，接受了14亿美元的财政援助。
与正与中国争夺地区影响力的庞大邻国重建关系，将让马累的新政府在游说北京减免债务时获得额外的撬动力。虽然官员们表示他们仍然认为中国是重要的合作伙伴，但他们坚称未来交易的安排方式将比近几年要小心得多。
纳希德表示：“我们认为中国带我们……走的路是错误的，他们把我们带到我们发现很难偿还他们的贷款的境地。我们不想被中国消费。”
中国道路：背上“一带一路”债务的四个国家
巴基斯坦
耗资620亿美元的中巴经济走廊(China-Pakistan Economic Corridor)是一带一路计划中最大的一块，但自从去年伊姆兰•汗(Imran Khan)当选巴基斯坦总理以来，该项目面临压力。汗手下的资深部长级官员阿卜杜勒•拉扎克•达乌德(Abdul Razak Dawood)向英国《金融时报》表示，前任政府“在中巴经济走廊项目上与中国的谈判工作做得不好”，所达成的协议有利于北京。今年1月卡拉奇的《黎明报》(Dawn)报道称，政府已决定放弃由中国参与建造一座16亿美元电厂的计划。
缅甸
2018年，内比都方面重新谈判了一个位于西部城镇皎漂(Kyaukpyu)的大型中国援建港口项目，两年前该项目的合同被授予中信集团(Citic Group)的子公司。新协议将该项目的财务规模从最初计划的90亿美元大幅降低至13亿美元。缅甸也在抵制北京要求重启中国支持的缅甸北部一座水电大坝施工的压力。
斯里兰卡
前总统马欣达•拉贾帕克萨(Mahinda Rajapaksa)在2015年被选下台前与中国达成一项协议，在该国南部沿海的汉班托塔(Hambantota)建设一座耗资13亿美元、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港口（如图）。这个很少使用的港口让科伦坡的新一届政府背负巨大损失，2017年政府以99年租约将该港租给一家中国国有企业，引发国内争议。
马来西亚
自去年5月再次出任马来西亚总理以来，93岁的马哈蒂尔•穆罕默德(Mahathir Mohamad)对其前任纳吉布•拉扎克(Najib Razak)达成的中国投资采取了果敢姿态。去年7月，马哈蒂尔政府暂停了价值约230亿美元的四个中国项目。随后在去年9月取消了价值超过30亿美元的三条中国支持的油气管道。马来西亚表示，将继续就马来西亚最大的一带一路项目——位于东部海岸的一条688公里的铁路——与北京进行谈判。
译者/何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