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者告诫美国决策者:对华石油禁运，是对全球经济"核打击"

今年7月，美国悍然发动了对华贸易战。一直以来，不少美国专家学者鼓吹对华石油禁运。伴随中美贸易关系的紧张，人们不禁又想起这一话题。美国能否采用这一措施扼住中国的咽喉，逼迫中国就范？中国有哪些对策？美国菜斯大学研究员、前美国海军战争学院研究员柯林斯，在《海军战争学院评论》2018年春季刊上，发表文章《对华海上石油封锁：战术上貌似不错，但战略上有缺陷》，分析了美国如何对华实施海上石油禁运，中国可能采取的应对措施。柯林斯告诫美国决策者，要三思而后行。本刊编译于此，仅供读者参考。

美国能采取的措施

过去10年间，中国越来越依赖海运进口石油，而且运输线路主要是经过马六甲海峡等为数不多的几个海峡。和平时期，对于来自非洲和中东的石油，马六甲海峡是最主要的海上通道（巨型油轮通常要航经龙目海峡，因为巨型油轮的吃水深度超过了马六甲海峡的深度），来自美洲的石油，通常经行菲律宾与日本之间的水道。美军完全有能力封锁这些海峡或水道，而且由于这些地点远离中国，执行任务的美军部队不会受到中国“反进入／区域拒止”系统的严重威胁。

尽管中国凭借陆上的中缅油气管道（连接缅甸皎漂港与中国云南），可以避开马六甲海峡等海上咽喉要道．可是美军还是能阻断该管道的正常运行，这将使中国每天丧失44万桶的原油供应。美军只需安排少量水面作战舰在阵位活动，就能阻止油船在皎漂港卸载原油。冲突期间，美国还可以宣布皎漂港为禁区，如果缅甸政府对此不予理会，美军可以通过空袭、布雷或其他军事行动阻止管道正常运行。

在封锁行动中，首先要在繁忙的海上运输中确定封锁对象。中国石油进口大部分都是由悬挂中国国旗的中国船运公司船只运输，因而目标很容易确定。一旦这些船只进入封锁区，美军就可以将其拿捕或驱离。

然而，美军面临一大难题：如何允许封锁线内的盟友持续获得石油供给．同时避免这些石油被转运至中国。这是一个重要的战略问题。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可以借鉴一战和二战时期英国实施海上封锁的经验——实施准运证制度。假设美国对中国实施远程海上封锁，可以要求，凡是前往新加坡以东、以北亚洲港口的油船，须安装电子准运证，美国可以借此实时掌握油船位置。为了强化封锁，美国还可以在准运证的基础上实施“强制配额”政策，即向封锁线内的中立国分配固定数量的原油进口指标，防止中立国向中国转口石油。除了中国，东亚地区约有30家大型炼油厂，主要在日本和韩国，美国可以派人监督其运营，防止原油和成品油被转运至中国。

如果有船只违反准运证制度，篡改跟踪系统，或以其他方式违反封锁规定，美军可以采取两种措施。一是，在封锁线内运用失能火力（译者注：即向嫌疑船只射击，使嫌疑船失去动力停止航行），威慑图谋突破封锁的船只。二是，可以实施返程检查制度。中国与其主要石油供应国之间的航线，基本都要经过第一岛链上的六个海峡或水道，在中国卸载了原油的船只通常要原路返回。美军可以在这些咽喉要道设立封锁检查站，凡是没有准运证、信标追踪数据不符合要求、曾在海上向中国提供原油的船只，美军都可以将其拿捕或击沉。返程检查的优点是：美军可以在距中国遥远的地点开展行动，避开中国“反进入／区域拒止”系统最密集、最危险的覆盖范围。

中国的非军事对策

面对美国的远程海上石油封锁．除了军事行动．中国可以采取多种方式应对，保证军事活动和经济发展所需的燃料供应。

在控制需求方面，中国可以实施油料定量配给制。这种方法成本最低，见效最快。二战时期，美国曾通过一系列自愿和强制措施，使私人和商业性公路汽油消费量减少了32%。中国如果采取类似措施，能快速降低汽油需求，速度会快于二战时期的美国。首先，美国1940年时汽车拥有率为每千人两百辆私人汽车，是中国目前汽车拥有率的大约两倍。其次，公共交通仍是中国人主要的日常交通方式，限制汽车使用不会引发强烈抵制。再次，中国很多地方（如北京），已经实施了严格的汽车限行措施。

一旦中国实施定量配给，会对其石油需求产生怎样的影响呢？国际能源署预测，中国2017年的汽油需求约为每日300万桶。如果通过定量配给使汽油使用量下降三分之一，中国的石油产品总需求预计将下降超过8%。由于封锁会造成中国的经济活动减少，石油需求可能会进一步下降。以卡车运输为例，据分析，每辆中国重型卡车每年消耗的柴油总量平均约为144桶。假设运输量减少，中国所有卡车中的5%闲置，因此而减少的柴油需求量约为11.2万桶，足够满足整个上海市一天的需求。

即便是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军事行动的顶峰时期，美国国防部日均燃料使用也仅为40万桶．略高于中国国内原油产量的10%。这表明，仅凭中国国内石油供应，就足以保障解放军很长时期的军事行动需求。此外，发生冲突时，中国的国内民航运输很可能停止，这会节约大量航空煤油。中国的铁路系统承担了2015年全国13%的货运量，发生冲突时，铁路系统的油料需求可能会被重点保障。

在扩大供应方面，中国短期内将依赖其战略性和商业性石油储备。随着原油和石油产品库存的下降，中国将大力与哈萨克斯坦、俄罗斯合作，通过管道、铁路和公路增加石油进口。哈、俄两国的原油供应量大而稳定。在中国遭遇海上石油禁运时，出于外交和地缘战略考虑，两国会低调、大量地增加对华石油陆路出口。这些石油输送基础设施处于内陆，如果对其实施打击，进攻方的部队会面临重大风险，而且冲突升级的风险很高。哈、俄对华的石油供应可以持续数年，会显著影响美国对华石油禁运的效果。

中哈之间的阿塔苏一阿拉山口管道．将哈萨克斯坦和俄罗斯的原油输送至中国新疆，当前输送能力约为每日40万桶。2014年初以来，该管道的运输能力部分闲置，2017年10月每日输送量仅为5万桶。这表明，一旦中国遭遇海上石油禁运，该管道可提供每日35万桶的额外供应。

中俄之间的斯科沃罗季诺一大庆管道，2010年投入运营，目前，最大供应量为每日40万桶。中俄正在建造斯科沃罗季诺一大庆管道二线项目，预计2018年投入使用，届时该管道系统的运输能力将达到每日60万桶。目前，俄罗斯的东西伯利亚一太平洋管道，每年能从泰舍特向斯科沃罗季诺输送5800万吨原油（约合每日100万桶），而斯科沃罗季诺是中俄石油管道的起点。俄罗斯石油管道运输公司计划于2020年，将东西伯利亚一太平洋管道的输送能力，提升至每年8000万吨（每日160万桶）。假设该管道实现了全部输送能力，而且紧急情况下，俄罗斯公司违约不再通过太平洋港口科兹米诺出口石油．转而全部供应中国，那么，在原有每日供应60万桶的基础上，每日最多可向中国增加100万桶的供应量。问题是，如何将这些原油及时输送至中国。一个值得考虑的选择是，再铺设一条中俄石油管道。中国建设中俄石油管道时的平均速度为每天1.6千米，而锦州一郑州成品油管道的焊接速度为每天3.6千米。在国家处于紧急状态时，管道建设的速度可以显著提升。二战时期，产于得州的原油本来是经墨西哥湾海运至美国东海岸，由于这条海上运输线遭到德国潜艇威胁，美国不得不铺设一条陆上石油管道。这条全长2000千米的管道，仅350天就完工了，平均每天建成近6千米。斯科沃罗季诺至大庆距离约为1000千米．或许可以在6个月内建成一条输送能力达每日七八十万桶的管道。

铁路运输也是快速获取石油供应的一种手段，但输送量有限。在中俄石油管道建成前．俄罗斯通过铁路向中国输送原油的数量曾达到每日22.8万桶。但是，鉴于铁路运输运力有限，俄罗斯每日最多可向中国输送4万桶，哈萨克斯坦最多每日输送1万桶。

扩大供应的另一种方法是，使用混合燃料。中国拥有丰富的煤炭资源，将煤制甲醇与汽油、柴油混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石油的不足。不仅如此，使用混合燃料在战略上有多重好处。据石油市场数据供应商阿格斯估计，到2018年，中国甲醇年产量将达到约1.2亿吨（约合每日260万桶），其中80%以煤炭为原料，不会受到海上封锁的影响。但是，在煤制甲醇工艺所需的催化剂方面，中国还需要实现自给自足。目前，中国煤制甲醇行业对外国催化剂的依赖程度尚不明确，但中国规模最大的数家煤制甲醇工厂，均从一家国外制造商购买催化剂，而中美发生冲突时，这家制造商可能会受到美国的压力等停止对中国供货。中国的甲醇主要被用于生产化工原料烯烃。在遭到封锁时，中国政府可以要求优先将甲醇用于满足燃料需求。假设中国使用煤制甲醇取代15%的柴油需求，那么，每天大约需要60万桶甲醇，中国2018年的预计甲醇产量（每日260万桶）完全可以满足这个需求。通过使用甲醇柴油，中国可以用甲醇取代相当于30万桶原油的产品需求。

中国应对的综合效果

中国成功承受海上石油禁运的时间越长，美国面临的压力就会越大。本分析设想，2018年之后，美国对华实施海上石油封锁，并假定以下基本条件：1．在冲突发生当天，中国的商业性和战略性石油储量合计7亿桶。2．中国炼油厂原油日加工量为1250万桶。3．针对冲突，中国实施定量配给制．对石油产品的需求快速下降了350%。4．中国每天从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通过管道进口的石油量分别为60万桶和40万桶。5．日输送量44万桶的中缅石油管道遭到美国阻挠．无法供应原油。6．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通过铁路向中国紧急供应原油，合计每日40万桶。7．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通过卡车向中国供应原油，合计每日15万桶。8．使用甲醇、植物油等生产混合燃料，中国使每日的原油需求减少61.5万桶。在上述基本条件下，中国的原油储备可维持大约10个月。

如果中国领导人决定通过定量配给将石油产品的需求减少40%，通过铁路和卡车从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再增加每日10万桶的原油进口，并在禁运开始后8个月内建成新的中俄石油管道线路（输送能力每日40万桶），中国原油储备的维持时间将延长至约17个月。在最乐观的情况下——假如定量配给使石油产品需求减少45%，再新建日输送能力为80万桶的中俄石油管线——中国的原油储备可能会维持近8年。

尽管上述估算相对简单化，但各项指标均参考了历史上的现实事例，也就是说，中国有能力在较长时间内承受海上石油禁运，而美国未必有足够决心维持如此长时间的禁运行动。美国可能会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导致世界各国孤立美国，从而影响美国维持禁运的政治、经济和军事能力。

此外，中国与二战时的日本不同。日本国内基本不出产石油，因而，当年日本遭遇海上石油禁运时，日军石油需求无法得到保障。相反，中国的国内石油产量和陆上石油进口量，是解放军每日油料需求的数倍．因而解放军空军和海军不会遭遇油料短缺。它们能打击封锁者，在第一岛链内保持军事存在，迫使美国做出选择：要么在距离中国更近的区域直接与中国发生军事冲突，要么放弃在中国周边采取军事行动。

美国面临的战略挑战

美国对中国实施海上石油封锁，不仅要考虑军事上的战术行动，还要考虑封锁行动可能面临的战略挑战。

首先，美国的封锁行动可能造成全球混乱。对华远程封锁，会扰乱国际商品流通，导致价格大幅波动，引发多重效应。中国的海上石油进口占到了全球石油需求的大约10%，一旦美国实施海上封锁，将导致全球石油供应显著过剩，导致油价暴跌。即便中东、非洲等产油国采取减产等措施维持油价，长期对华封锁也会导致全球石油需求下降，产油国石油收入减少，可能激化某些产油国现有的冲突，引发新冲突，迫使美国派兵应对，分散其对华远程封锁的兵力。

其次，远程封锁可能有损美国声誉。如果美国将封锁（特别是远程封锁）作为与中国冲突的主要方式，这可能标志着，美国维持亚洲安全体制的承诺是有限的。美国的地区合作伙伴会觉得，有必要在中美两边都下注，而中国会认为，只要坚持的时间足够长，美国延续冲突的决心就会弱化，这可能使最终结局更有利于中国。

再次，远程封锁不会消除中国军队的实力。远程封锁的一大优点是，会减少冲突双方的直接杀伤性行动，但这也是其潜在劣势：被挫败的国家仍保留大部分军事实力。通过成功实施远程封锁，封锁方获得了当前胜利，却埋下未来冲突的种子。

最后．国内强大的商业利益集团会反对封锁。2008年金融危机时，白宫和颇有权势的监管机构（如司法部、财政部），都对华尔街毕恭毕敬。这表明，实施对华能源禁运时，无法回避美国国内的政治因素。对华能源禁运会扼杀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从而损害美国的经济利益团体，这些美国政府机构和官员真的愿意采取这种行动吗？一旦对华实施远程封锁，面对不服从的船只，如果在动用武力的问题上犹豫不决，很快就会有很多中国船只公开违抗命令，试图突破封锁。相反，如果在封锁初期对违抗命令的船只使用失能性火力，会形成有力的威慑，显著提升封锁的有效性和战略价值。但是，封锁行动的计划者不能想当然地认为，政府高官会给予美海军很大的战术自由度，例如击沉或逼停试图突破封锁的船只。因为这些高官是选举产生的，不一定愿意损害其背后金主的商业利益。在中美之间发生“部分战争”时，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尤其大。两个核大国之间的冲突，最主要的目标是谨慎地控制局势升级，而非追求全面的军事主宰。文职决策者更强调保持克制，商业利益集团可能借机维持与中国的商业关系，内部的分歧最终导致美海军现场指挥官无所适从。

总而言之，石油禁运本身并不是一种战略，应当将其视为经济、外交和军事战役层面的一个行动。在贸易战中，石油禁运对全球经济的打击堪称“核打击”。美国与中国之间的公开军事冲突，将是一场全球性灾难。此外，在全球石油贸易的主要通道上对中国进行封锁，会引发一连串消极后果，其影响可能超出最悲观分析家的设想。因而，正确认识这个问题，阻止发生这种冲突，才是美国国家安全的核心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