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之城

数月前曾发过一文，文中表达了一种对“宽恕”的理解。

近日，聆听了一位朋友的精彩讲述，对“宽恕”的理解更进了一步。其中就包括标题中的那句引语。

这源自《圣经—路加福音（6:29）》中耶稣教导门徒的一句话。

耶稣类似的教导还有：

“你们听见有话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是我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马太福音5:39）

个人以为：上述话语，恐怕是基督信仰以及西方传统文化中，最令人费解，同时常为人诟病，也最无法让人接受的一句话，没有之一！

即使对不少基督徒，也是如此。

当我们面对漫长的、饱受战争创伤的乌克兰时，当我们眼见以色列平民，包括众多的老人、妇女和儿童遭受恐怖分子无情虐杀时，当我们经历因主人的失职致使自家的狗咬伤孩童所引发的全国性声势浩大的打流浪狗运动时，我们看到的是：仇恨！

不是吗？

看看世界各地此起彼伏支持巴勒斯坦甚至包括哈马斯在内的游行示威吧，看看厉害国一众老小粉红为俄罗斯的野蛮入侵高唱赞歌的愚蠢作为吧，再看看那些通过追杀小动物来发泄内心怨恨、被权力无情碾压的最底层人们吧……

这是一个越来越充满仇恨的世界！

《美帝国主义侵华罪行录》中的插图，左下角对应的就是“打脸”之说

记得最初看到上面的那句话还是在50多年前。那是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图书《美帝国主义侵华罪行录》。书中有这样的描述：

美帝国主义是全世界人民的头号敌人，也是中国人民的死敌。它侵略中国，算起来，至少有一百二十多年的历史了。因此，血债累累，罄竹难书（书的前言）。而“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凑过去由他打”，更是帝国主义用心险恶的传教士麻痹广大农民在地主阶级的压迫下逆来顺受的精神鸦片！

毫无疑问，那是洗脑毒害的开始。以至于直到今天，仍然不时地表现出当年中毒的影响。

50多年后的今天，人们似乎真的又回到了“初心”，四下望去，到处都是抑制不住的仇恨，真可谓涛声依旧！

只是，同时上演的还有极具讽刺的一幕：曾经掷出的回旋镖最终又飞了回来，毫不留情地打在了自己的脸上。因为如今人们所看到的，清晰地表明：麻痹自己治下百姓、令其逆来顺受的，不但不是西方传教士，恰恰相反，正是统治者自己，以及愈演愈烈的洗脑宣传。

然而，我们的问题依然还在。

耶稣的上述教导，当然与宽恕有关。但是，当我们面对乌克兰、以色列以及所有无辜的受害平民时，我们能否对他们说：你的脸尽可任施暴者打，但不能还手？

这完全不 make sense！

其实长久以来，包括我在内的不少人，都错解了耶稣的这句话，根本没能理解其中所含的深意！这当中既有中文翻译的误导，也有理解上的偏差。

耶稣的这一教导究竟是什么意思？

首先，“打脸”意味着什么？

打脸，不是取你性命，伤你身体……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你！

那是对人内心深处的一种精神伤害，这种伤害有时更甚于对人身体的物理性伤害！

耶稣就曾经受到过这样的伤害。《圣经—马太福音》记载，当耶稣在被抓受审时，祭司长等一众“就吐唾沫在他脸上，用拳头打他；也有用手掌打他的，说：基督啊！你是先知，告诉我们打你的是谁？”

类似的记载还有。这无疑就是典型的羞辱。

那么耶稣在被打后的反应是什么呢？

《圣经—约翰福音》中记载：耶稣说：我若说的不是，你可以指证那不是；我若说的是，你为什么打我呢？

我相信，耶稣被打后，一定是重新转过头来，眼睛直视着施暴者说出的这些话！

所以，耶稣的那句话，不是当施暴者打你脸、羞辱你时，你需要逆来顺受，不断地伸过脸去让施暴者继续！

它真正的含义是：尽管受到恶人的打脸与羞辱，但仍要转过脸来直接面对恶人。这意味着：在受到恶人的“打脸”后，不是选择仇恨和远离，而是依然“愿意继续与对方维持一种关系”的表现，这是来自上帝的饶恕！

再看看这句话的英文是什么？

路加福音6:29：有人打你这边的脸，连那边的脸也由他打。（To one who strikes you on the cheek, offer the other also,）

马太福音5:39：你们听见有话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是我告诉你们，不要与恶人作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You have heard that it was said, ‘An eye for an eye and a tooth for a tooth.’ But I say to you, Do not resist the one who is evil. But if anyone slaps you on the right cheek, turn to him the other also.）

毫无疑问，这是中文翻译的瑕疵。因为英文中没有任何转过另一边脸“让你打”的意思。我不懂古希腊文，无法了解真正原文的确切意思，但至少从英文看，的确如此。

只是，这还不够！

仅仅是饶恕就行吗？

什么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请看《圣经—弥迦书6:8》：世人哪，耶和华已指示你何为善。他向你所要的是什么呢？只要你行公义，好怜悯，存谦卑的心，与你的上帝同行。（He has told you, O man, what is good; and what does the Lord require of you but to do justice, and to love kindness, and to walk humbly with your God ?）

这里，讲出了上帝（耶稣）想要表达的完整意思！

所以，上帝对人的要求不仅仅是怜悯，还有公义！两者缺一不可，同时，还要谦卑地、不断地跟着耶稣的脚踪行。

回到最初的话题。也许应该做这样的理解：宽恕是需要语境的，其中隐含着：恶人已被绳之以法，即将接受法律（如果法律能够代表正义的话）的宣判。

一位名叫苏珊（Susan Holsinger）的作家在她分享自己成长经历的《蜿蜒流淌的旋律》（Meandering Melodies）一书中，讲述过这样一个故事：

南非，实施种族隔离制度期间，一场法庭审判正在进行。一位羸弱的黑人妇女缓缓站起身来，她70岁上下。她面前相对的，是几名受审的白人警察。其中一位名叫范德布鲁克（Van der Broek）的警察刚刚受到了死刑的审判（当时南非尚未废除死刑）。他被认定犯有谋杀多人的罪行，其中就包括这位黑人老太太的儿子和丈夫。

一天晚上，范德布鲁克来到这位黑人老太太家中，残忍地带走了她唯一的儿子，并且当着她的面近距离枪杀了她的儿子，接着，这名警察焚烧了这个年轻人的尸体，又和其他的警察同伙在附近狂欢。

几年后，范德布鲁克和他的同伙又回来了。这一次他们带走了她的丈夫。长达数月，她再也没有听到丈夫的任何消息。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生是死。

就在丈夫失踪了近两年后，范德布鲁克再次来到她的家中。老人对那天晚上的情景记忆犹新。

她被带到河边。在那里，她惊讶地见到了自己的丈夫。他被绑着，遍体鳞伤，躺在一堆木头上，所幸他还活着，清醒地活着。

然而接下来，令她惊恐的一幕出现了：范德布鲁克及其同伙将汽油浇在了她丈夫的身上，然后点燃了汽油......她从丈夫的嘴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天父，原谅他们!”……

此刻，这位老人——妻子兼母亲，正站在法庭上聆听范德布鲁克的忏悔。因为这个男人还对其他的人犯下了同样可怕的罪恶。

南非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的一名成员随即转向了这位老人，问：“您还有什么要求吗？您觉得还需要怎样才能为您讨回公道？”

老人平静地说：“我只想要三样东西。”

“哪三样？”

“首先，我想请你们带我到我丈夫尸体被焚烧的地方，这样，我可以拾些灰尘，他也好有一个体面的葬礼。”

老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我的丈夫和儿子是我唯一的亲人，但他们都不在了，因此我希望范德布鲁克先生能成为我的儿子。我想让他每个月来贫民窟两次，每次与我共度一天，这样，我才能将心中的爱浇灌在他的身上。”

老人接着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

“这也是我丈夫的心愿，可不可以让我走过去，用双臂拥抱范德布鲁克先生。我想让他知道，他真的被饶恕了。”

当法庭助理走过来，搀扶着老人走向范德布鲁克时，这名罪犯被刚才的这一切惊呆了，竟无法自持地晕了过去。当他逐渐清醒过来时，他听到得是，数十年来在种族隔离政策下饱受欺压和不公对待的那些受害者，包括他们在现场的家人、朋友和邻居，开始轻声而坚定地唱起：“奇异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

这名被免除了死罪的罪犯，在狱中服刑期间接受了上帝的救恩，最终受洗成了基督徒。

这，或许就是对耶稣基督的那句教导最好的诠释吧。

一切都来自上帝，因为祂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