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语的空间

随着川普在结束谈判后接见刘鹤并宣布将于2月底会见习近平，中美贸易战也走到尾声阶段。 我于去年8月开博就预计的贸易战的“鸣金收兵”之结局也是时候做个再次判断了（见《中美贸易战会鸣金收兵吗？》）。

表面上看，川普这次见刘鹤本身说明了他对这次谈判中方的让步表示满意，当场敲定美代表团2月赴华和首脑会晤也说明了大部分条款已确定只剩下执行监督细则的商讨，加上少数几个关键有争议条款需要首脑的会面来确定双方如何退让。 虽然各条款还没公布，但不妨碍我们暂时做个估计和猜测，好大概梳理一下双方在这场接近尾声的贸易战中的进退得失。

1. 平衡贸易赤字，中方承诺大批采购美国农产品，能源产品和工业品，消除贸易赤字。不过，到底是在2年内还是在更长时间内，是短期还是永久地消除贸易赤字尚不明朗。

2. 美方获得市场准入，特别是在金融服务业，中方承诺进一步降低整体关税，消除各种非关税壁垒，但执行细则有待商讨，另外在一些行业（如农业）开放和准入上美方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3. 加强知识产权保护，消除强制技术转让，中方已同意相关立法和执法，但在通过网络窃取技术方面双方看法有歧义， 在强制技术转让方面也有歧义。 如果在语义，性质的定义和理解上有歧义（不管是真的语义理解歧义还是包藏祸心的固执己见），那么局面肯定是各说各话，达成让美方满意的协议就很难了。

4. 政府产业政策，特别是政府补贴国企参与市场竞争。其实这个问题更细分来看是两个问题，1.政府出钱资助企业搞科技研发。 2.政府出钱在企业背后变相参与市场竞争。 美方反对的主要是第二个问题， 但中方在实际操作上把两个行为合二为一了。 中方这么做的根本原因是国企的性质决定的，国企的低效和贪腐决定了多好的技术在它手里也无法让它在竞争环境中生存壮大，国企的生存无一不是靠垄断（无论是行政垄断还是市场垄断）。中国在一些低端产品市场竞争中用纳税人的钱助国企用低价占领市场，打垮竞争者来取得市场垄断的做法，由于西方资本的退出也取得某种成功，但美方非常担心并排斥中方在高科技产品领域的同样做法。中国已经通过低价倾销CCTV（使用海思的芯片）设备垄断了全球的视频监控市场，华为也正在用低价试图垄断5G市场，其它包括太阳能面板，LCD面板，高铁装备制造等领域都存在政府通过使用大量补贴形成的低价来支持国企参与市场竞争，中方更试图用同样办法在AI，机器人，大数据等高新科技领域与西方一较高低，这便是为什么美方对“中国制造2025”耿耿于怀的根本原因。 回到贸易战谈判上，中方虽然不再提“中国制造2025“这个口号，但目前死死不让步的正是这个产业政策。可以说没有了这个产业政策的支持，没有一个国企能在自由竞争的市场中生存，砍掉这个政策，就意味着相当的国企会倒闭，就是堵住了中共权贵们的发财之路，更是动摇了中共政权的基础。 这一点成为中方绝不会退让的底线，估计美方有一定程度的认识，但认识也许不是很充分。

总体来看中方的让步，就犹如习关于改革所说的“该改的、能改的我们坚决改，不该改的，不能改的坚决不改”一样，在市场化改革上，中方能做出的让步也就这么多了， 再让下去就到了政治底线了，都是“不该改和不能改的”。 要让中共放弃政府对市场的干预和控制就等于要中共在经济上放弃党的领导，要权贵放弃到手的银子一样， 在这一点上，党内的权贵派是与习穿一条裤子的，而改革派是少数弱势。 在党外也是一样，既得利益集团，官僚阶层，国企，公务员，依附于政府的事业单位，妇联，文联，工会，政协等拿铁饭碗的精英都没有动机进行市场化改革，而唯一渴望市场化的民营资本也被政府压的抬不起头， 要么以被政府收编为红色商人，要么是被政府打压的濒临破产倒闭的落魄商人， 要么是依附于政府权力才能赚钱的投机商人。一句话，从党内到党外，从民众到中产到多数精英，中国内部对经济市场化改革的需求和紧迫感都不大也不强。 虽然有不少人对习政权压抑民主自由的独裁统治不满，但很少人能认识到经济上的完全市场化与政治上的民主化之间的关系。相反倒是有不少民族主义者反对在贸易战中的让步，在他们看来，让步就等于丧权辱国，无关改革。

中方除了在能让的地方让步以外，这次刘鹤还带来了万亿美元的采购单，其意在以经济利益引诱商人总统达成协议并避免在市场化改革上做让步。

再来看美方的得失和战略选择。我相信美国精英们能够认识到中共拒绝市场化改革的本质， 也对中方在贸易战谈判中的不退让底线有心里准备，反倒是川普的言论让人疑惑。川普说： “有些观点我们不同意，但我们会达成一致。我想，当习主席和我见面时，每一点都会达成一致”。 川普还充满信心地说：“我们将达成一项前所未有的贸易协定"。 川普说这些话有两个可能：1.川普接受精英们的劝告，也认清了中方底线，同时在自己内心已经决定迁就中方的底线，接下来在目前的战绩上能多榨一滴油是一滴，为了拿到“贸易战胜利”这个成绩单来助选连任，贸易战必须最终签协议，即便中方不再让步了也一定要签！ 2. 川普不相信精英们的认识，川普认为只要自己出马，在首脑会晤上逼迫习让步，就能拿到大部分美方的要价包括产业政策和市场化改革，可能川普已经打好了对习强硬的腹稿：习主席若不放弃政府补贴国企的产业政策，我可要立刻恢复加关税了！       我个人觉得还是第一种可能比较大。

作为美国精英在对这场贸易战的后期如何结束它也确实需要做出以下两种战略选择， 1. 坚持在这一场贸易战中要中共完成市场化改革，不惜冒谈判破裂，两国进入真正贸易大战并互有损伤，也不能给中共以喘息并巩固加强其极权统治的机会，同时防止中共再向世界输出“中国模式”。这样做的风险在于美方将付出己方经济受损在先的代价却不能确定最终胜利。 由于产业链无法在短期内移出中国，贸易大战必然导致美国内通胀，而中国经济的下滑却未必一定能导致中共换掉习并换上改革派（事实上有可能让权贵派更加依赖习）。这样的战略无疑是一场代价不菲的豪赌。 2.把当前贸易战当成是长期与中共对抗的第一场战役，取得阶段性战绩后就鸣金收兵，等待今后适当时机再开启第二场战役， 关税撤了也总是可以再加的，川普签的停战协议也总是可以由另一总统来修改或执行的。只要中共继续坚持其政府干预市场的政策，两种体制的对抗就不可避免，贸易战还可以转变为制裁战等其它形式， 甚至也可以再次开启贸易战。 相信民主党总统就不会和独裁的习主席做好朋友。。。

以上两种战略选择，我认为精英们会倾向于第二种， 这刚好和川普的第一种可能不谋而合。

从上面分析看本文的结论也呼之欲出了：我还是认为这次的贸易战最终会鸣金收兵的可能性比较大，大约有70%的可能。 接下来莱特希泽2月去北京将就中方已做出让步的条款如何落实，执行，监督和审查的细则进行谈判，并为川普在上述2，3两个方面里与习会面时榨出最后一滴或几滴油做铺垫。可以说双方要签的协议框架都已经大体有了。

我估计一定有左派网友会说：政府扶持特定产业的政策很多国家都有（如韩国和日本），美国揪住中国不放，使用霸权来打压“中国制造2025”，其实质是惧怕和中国竞争，想用强权来永保科技领先和世界老大位子。

说这话的左派其思维还是共产党的那个“无视一切规则，不惜一切手段地弯道超车”。 倾举国之力参与竞争本来就是“中国特色”，是不被自由市场经济认可的另类游戏规则， 中共要用自己的游戏规则参与自由市场经济的竞争，当然是要被拒之门外的。 日韩的产业政策第一它扶持的是私营企业，第二它的产业政策是以技术研发为主，一旦技术成熟就放手由企业自由参与市场竞争，产业政策不会补贴企业以低价恶意搞垮竞争对手并垄断市场。 这与中共的产业补贴政策是有本质区别的。 美国并非惧怕与中国竞争，美国是要防止中国用不公平的另类手段取得高科技的领先。很简单，一个竞技场只能有一个统一规则。 不守规则的只能被赶出竞技场。 中国完全可以关起国门来自己发展高科技，不参与全球贸易。那样美国自然懒得管你。

最后，肯定有川粉网友会指出，川普说过：“中国代表和我们正在努力达成一项完整而全面的协议，不留下任何悬而未决的问题。所有这些问题都在讨论中，没有任何问题留到以后。否则到了3月1日，中国关税将提高到25%“， 所以川普是不会轻易放过中共的。

我只能说川粉对川普的了解太少，太肤浅。 川普在推特里的那些话其实是说给红脖子们听的。而川普的团队也早就为红脖子们准备好了一个词：“结构性问题”。 川普在宣称贸易战大获全胜时会说：中方在结构性问题上做出了让步， 可事实上，没一个红脖子知道“结构性问题”是什么，都包括那些内容。。。

当川普听了习的那封信中说：“希望中美双方能各退一步，达成协议”后居然说“很好，很美好的一封信”， 我相信川普是听懂了习的意思，即“美方必须在中方的底线上退让一步才能有协议”。 而中方的底线正是最大的一个结构性问题。 实际上，我可以告诉川粉：结构性问题=制度问题=非市场化经济问题=政府干预市场问题=补贴国企的产业政策问题。

不过请川粉不要去转告红脖子们， 以免戳破了川普对他们宣称的“贸易战大获全胜”。